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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外宗大比後就是弟子們晉入內宗的時機,這時候在這一年內進入靈種境的弟子之中,凡是有幸在大比中被守峰長老們甚至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宗主看中的,便能選入各峰成為守峰弟子,若是沒被看中那就只能到內宗第七峰——唯一一個沒有守峰長老、普通內宗弟子混居、不過也是占地面積最大的峰頭。
所以無論對守峰長老來說還是對外宗弟子來說,外宗大比都是每年不能錯過的盛事。四位守峰長老坐在高高的坪台上俯視著下面偌大的比賽場地,身後站著各峰有收徒資格的實際輩分不一看著年紀卻差不多的老牌守峰弟子,大家一齊慈祥地望著下面還未盛開的“花骨朵”們。
然而凡事總有例外。
譬如內宗七峰里,除了沒有守峰長老的第七峰和幾乎不露面的宗主的宗主峰,還有這麼兩位例外的存在——從來就沒露過面的督察長老,以及督察長老他那連著露了十一年面的親傳弟子。
這一屆的外宗大比一定是可以載入宗門史冊的大事——當四位守峰長老看見蘇葉子站在他們面前笑眯眯地沖他們打招呼時,不約而同地這樣想。
“蘇師兄……昨天不是說不收徒嗎?”洪荒長老在另外三位師兄弟誠懇的目光下,試探性地問那個已經大咧咧地坐在了自己旁邊的督察長老。
蘇葉子摸了摸手感不錯的座椅扶手,片刻後才側過臉去:“我不收徒啊,”他往身後一指,“我有雲起乖徒,不用收徒。”
洪荒長老目光落過去,雲起衝著他微一躬身,洪荒長老嘴角一抽,心說違背了宗門規矩還要這麼大大方方地帶出來給所有弟子們看見麼……面上他也只能回以微笑頷首,再轉回來:“那師兄今日來是……?”
蘇葉子答得理直氣壯:“看熱鬧啊。”
守峰長老們身後站著的正在討論下面的比斗情況的守峰弟子們不約而同地放輕了聲音。
洪荒長老無話可說,那邊旭陽長老看了一眼台下熱火朝天的比斗,又看了一眼神情淡然地跟一幫修為不知道比自己高了多少的晚輩弟子一起站在長老們身後的雲起,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面色肅然:“雲起師侄不再參賽,恐怕是少了許多熱鬧。師弟你這麼多年來又是第一次親臨大比,想法可與我之前問你時不同了?”
蘇葉子眨了眨眼:“大有不同,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現在才知道自己當初貿然開口多麼有失穩妥。”
坐在蘇葉子旁邊的洪荒長老一聽這純良的回答,心裡突然抽了一下,他忙轉頭想阻止旭陽長老繼續接話,卻已然來不及——
“哦?師弟有什麼新看法了?”
“當然。原本我以為外宗大比就是無聊的同門鬥法,”蘇葉子盯著坪台下面,看得津津有味,“現在看來,明明更像是凡人的皇帝選妃嘛——百花競放,奼紫嫣紅,爭奇鬥豔,搔首弄姿啊。”
“……”
整個坪台上的低聲議論戛然而止,繼而籠上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始作俑者毫無覺悟,轉回頭去和身後的徒弟搭話:“雲起乖徒確實不該再參加了,以你那平直的個性一定毫無新奇華麗可言,難為每一屆的弟子們不但自己表演還要拉著你強行搭戲。”
聽著這實意與話表截然相反的一褒一貶,洪荒長老無奈地扶額:就知道不會那麼簡單,扮純良裝乖巧的分明是在憋大招,為何旭陽師兄跟蘇師兄打了那麼久的交道,還是總上當呢……
旭陽長老被蘇葉子之前的話氣得鬍子一抖一抖的:“術法華麗都是小技,最終還是要靠實力取勝!”
蘇葉子深以為然地感嘆:“所以連著十一年大比桂冠的獲得者都沒變過啊。”
“十年不得寸進,有什麼值得驕傲的……”
一絲細如蚊蚋的聲音飄進眾人的耳朵,開口的人自知失言已經閉氣噤聲;坐在前面的四位守峰長老不約而同地皺起了眉。以他們的修為,即便那人立即閉氣他們自然也能察覺是誰動的聲,恰是往屆一個敗於雲起之手後進了內宗的守峰弟子。他們能聽得那人位置,蘇葉子更沒有不能的道理。
蘇葉子沒急著開口,他看了一眼雲起,一如意料中的神色淡然,仿佛被指責的不是自己。他於是笑了,笑聲清朗,如泉擊石,如金扣玉,如鼓琴瑟,如動笙簫。在這笑聲里四位守峰長老臉色漸漸沉下去。
笑罷之後蘇葉子望著台下的比斗,聲線乾淨,卻帶著泉石和金玉的冷意:“以通脈境修為戰任何靈種境以下與晉入靈種境不足一年者,無一敗績,為何驕傲不得?輸了便是輸了,偏偏連認輸的膽量和氣度都沒有。如今被你們嘲笑的人,受天塹困,十年不得寸進,卻也是十年不退半步,你們且問問自己那可憐的自尊心,將你們置於相同境地,哪個能及他毫釐?因自己的無能而嘲笑勇者,因自己的失敗而貶低對手——入修行道是為長生,可須知縱使毫無修為的凡人,也強過百世扭曲的蛆蟲。”
蘇葉子話音一頓,視線在台下一掃而過,然後輕笑了一聲:“抱著這樣的心態,就算你們僥倖得入混沌,也永遠只是個不折不扣的可憐蟲。你們倒在那時候只有通脈境的師兄面前的一幕,會成為你們那百世的噩夢。”
坪台之上一時安寂,很久都沒有一個人開口,有人沉思,有人羞愧,也有人不以為然。須臾後旭陽長老嘆了一聲,同樣是望著台下:“回峰之後,修為封禁三年,此間便到後山反省。”
沒指名道姓,他身後的弟子裡面有一個漲紅著臉的自覺領了命:“……弟子謹遵師祖教誨。”
聽了這懲戒,眾弟子臉色微變。而為“勇者”正義發聲的蘇葉子笑意依舊,端起一旁的琉璃盞飲盡瓊漿;他身後的勇者本人還是一成不變的淡然,就好像之前褒貶完全跟他沒關係,只在看見那空了的琉璃盞後,拿起旁邊的玉壺給蘇葉子重新斟滿。
一旁被搶了營生的侍童默默地把手收回去。
坐在洪荒長老和嬋娟長老中間的是個面相年輕的男子,從之前蘇葉子落座之後便撐著額頭望著這兩人的方向,到了此時台上安靜,他的目光帶著些微深意在蘇葉子和雲起之間轉了幾個來回,張了口:“我這還是第一次見你這麼認真,”說話時他望著蘇葉子,帶著探究的笑意浮上臉來,他把下巴往雲起那兒撇了一下,“端起做師父的責任,還把身為督察長老的良心一起撿回來了?”
蘇葉子微笑:“天斗師弟這話說得……我向來盡職盡責。”
天斗長老冷笑:“說這話你不心虛嗎?”
蘇葉子誠懇地看他:“不。”
天斗長老不再搭理蘇葉子,轉向蘇葉子後面站著的雲起:“雲起師侄,雖然你之前遇人不淑攤上這麼個師父,但凡事都是可以補救的,要不要考慮來我的天斗峰?”
這牆角挖得毫不專業,明顯也沒幾分真心。
然而雲起便是認真地也轉向天斗長老,面上雖沒什麼明顯的神態,眸子卻熠熠地亮,亮得叫與他對視的人忍不住心虛得不敢直視——
“他很好。”長身玉立的男子字字咬得清晰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