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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在市郊的公墓安葬了。”
禾詩蕊捂住臉,眼淚止不住地流。
聶羽崢有意煽動她的怒火,“出生就夭折,本來已夠不幸,為什麼要讓她沉睡在那種地方?你將自己隨身的首飾給她又如何?你根本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
“你懂什麼!你什麼都不了解憑什麼這麼說我!”禾詩蕊完全被激怒了,聲淚俱下,近乎嘶吼:“你知道我在曾大強家裡過的是什麼生活嗎?!我沒被折磨成一個神經病就足夠了不起!最初,連幾隻吸我血的蚊子都是我的精神支柱!我告訴自己決不能喪失意識!決不能求死!我要活著!因為還有這些蚊子需要我!後來,我懷孕了,曾大強和曹義黎誰都不敢確定孩子是不是自己的,沒有人願意為她負責!可這個孩子是我那段時間又一個精神支柱!那時候我已經完全屈從於他們了,他們就是我的天啊!我願意生孩子,願意照顧孩子,可他們不願意啊!孩子我自己生的,你們都是男人,不會體會那有多痛!只要經歷過那種痛,什麼對你來說都已經無所謂了!可是,孩子生下來就不會哭,也沒有呼吸,全身都是白的!我求曾大強帶著孩子去醫院看看,救救她!可他不肯!他不肯啊!!!”
說到這裡,她嚎啕大哭起來,饒錫有些緊張地看了看聶羽崢,他小幅度搖搖頭,示意不要干擾她發泄情緒。
“她就這麼一點點!軟軟的!胳膊腿兒都細細的!閉著眼睛!不會呼吸!也不哭!也不睜開眼睛看看我!看看她的媽媽!”禾詩蕊哽咽著,上氣不接下氣,“我拼命地求啊!我下跪!磕頭!我發誓我幾輩子都做奴隸去伺候他!求他送孩子去醫院!讓醫生救她!可他說什麼都不肯,說孩子不哭更好!然後……然後我就眼睜睜看著孩子不動了,我抱著她,她卻越來越涼!曾大強搶走了她,說,死了就埋了,埋到後山的墓地里,我用儘自己最後一點力氣,把項鍊拔下來給她戴上,之後就暈倒了。再醒來的時候,曾大強已經回來了,說都處理好了,沒事了。沒事……怎麼可能沒事……我看清了他,我……”
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合上嘴,紅唇緊緊抿著,半晌,才說:“我不知道項鍊為什麼到了曹義黎手裡……他竟然連這麼一點東西都不留給孩子……”
聶羽崢起身,將一盒紙巾放在她眼前的桌子上,“你不覺得自己說的相互矛盾嗎?”
她握著紙巾的手頓了一下,抬頭看他。
“曾大強在你的描述中,是個狼心狗肺的人,連50%概率是自己女兒的都這麼無情無義,之後又為什麼對你出奇地好?你確定……”他問,“自己沒遺漏什麼?”
“沒有!”禾詩蕊飛快地答。
聶羽崢沒有給她狡辯的機會,馬上說:“因為孩子的夭折,你其實對曾大強產生了強烈的恨意,這種恨意扭轉了你的斯德哥爾摩綜合症,你從心理上擺脫了他對你的控制。在那時,你就可以趁他出門做工時求救或者逃走,可你沒有!”
“我……我沒有,我……”
“第4年看清了曾大強,就恢復了自我意識,你為什麼到第7年才在一次火災中‘正當防衛’殺了曾大強逃生?他害死了你的女兒,難道你還能順從地跟他相處後3年?如果真是這樣,你女兒的死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麼?只是一個不足為奇的小插曲?她不該來,是她自找的?她的母親在她夭折後竟然還跟那個拖延搶救時間的男人和樂融融?”
“你們為什麼要逼我!”禾詩蕊的心理防線在對女兒夭折的愧疚和委屈中全面崩潰,泣不成聲,“我不殺他,我能逃出來嗎?你們這些無能的警察找到了我了嗎?你們早點找到我,我能這樣嗎?!”
饒錫換了種語氣,溫和地說:“你對曾大強之死的來龍去脈乍一聽有板有眼,但深究下去破綻太多,再這樣耗下去,對你沒有一點好處。對我們說出實情,勇敢地面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正是因為你受了那麼多的苦,也有萬不得已而為之的理由,法律不會苛責於你。難道你不想早一點了結,去公墓看看你的女兒嗎?她在那裡靜靜等了好幾年呢,她也盼望著媽媽能去看看她,跟她說說話,讓她知道自己不是孤獨的,雖然這個世界上知道她存在過的人不多,可還是有個人那麼愛她,也一直愛著她。”
“我都說……我什麼都告訴你們……”禾詩蕊抬起頭,急切地說,“我說了之後,求你們帶我去看看她……去看看她……”
為攻破她心理防線推波助瀾的聶羽崢忽然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訊問室,顯然不願再聽下去。
聶羽崢站在走廊窗口,問一個路過的刑警要了只煙,默默點燃。
女人,無比軟弱,又無比堅強。你知道她們的軟肋,但她們的軟肋同時也是鋼鐵戰士的盔甲,是世界上最尖利的矛,是能阻擋一切攻擊的盾。
他不必聽禾詩蕊的坦白,她做了什麼,他早就瞭然於心。她依舊如當年叱吒風雲時那般,美艷而高傲,她自救時的勇氣和隱忍,同兩個身強力壯男人較量時心理的巨大張力,都是那樣讓人震撼。她是高智商的罪犯,是令人悲憫的受害者,也是一個為自己當初的不成熟而付出巨大代價的可憐可恨之人。
可是,有誰能要求一個年輕的生命凡事都成熟?
或許,這就是人間百態。
第99章 永別舊時光(4)
第二天, 公共危機干預研究所一如既往地安靜, 陽光在窗台灑下斑駁, 窗外樹影森森,一陣陣蟬鳴將暑氣渲染得更濃烈。洪遠嵐剛從支隊拿文件回來, 一頭一臉的汗,站在聶羽崢辦公室外頭,他特意抹了抹臉,掏出眼鏡布, 細細擦了鏡片,才敲門而入。
聶羽崢將一疊厚厚的資料冊放進柜子, “拿到了?”
“嗯, 這是詳細筆錄。”洪遠嵐將一個資料袋放在他辦公桌正中, “聽說下個月開庭,如果您要寫心理分析報告的話,時間還挺緊的。”
他頷首,簡單翻閱一下, 微微震驚同時, 惋惜地微嘆口氣。
禾詩蕊說, 孩子的去世給她帶來了巨大的精神刺激,這種恨意,也使她對曾大強的斯德哥爾摩綜合症式的依賴感崩塌。她重新審視自己的處境和與曾大強、曹義黎之間的關係。她意識到,他倆並不是可以依賴的人, 之前的幾年, 自己像是做了一場大夢, 忽然大徹大悟。
也許正是站在精神崩潰的邊緣,她更能冷靜地凝視深淵。她堅定了自己的信念,分析了曾大強在體力和智力上的優劣勢,發現頭腦簡單的曾大強比較好對付,而曹義黎卻是個難纏的角色。
就跟拆房子一樣,主梁斷了,房子才會倒,你揭去再多瓦片,充其量只能掀翻屋頂。要出去,必須先除掉曹義黎,再除掉曾大強。想到自己和女兒的遭遇,除了出去之外,她更想對這二人展開報復。
她無法同外界接觸,在體力上也無法同曾大強抗衡,只有打心理戰。她回想前幾年的遭遇,正是因為情緒混亂,不知不覺自我暗示,不相信自己還能出去,才會默默接受現實。她的悟性本來就強,如此就悟到一種方法——用情緒去控制人,在對方情緒最糟糕的時候,施加更壞的影響,就能讓這個人順著糟糕的情緒走下去,越來越往牛角尖里鑽。
她其實並不知道,自己頓悟到的竟是心理學中的黑魔法。
她開始嘗試著向曾大強施加負性情緒誘導,剛開始並不成功,她慢慢專研、慢慢修正,滴水穿石一樣腐蝕著他的思想。他沮喪時,她跟著怨天尤人,把更多的負能量輸送給他,他生氣時,她火上澆油,把他的怒火放大到最烈,引導他隨意地用暴力發泄怒火。再接著,她試著把屋子裡的物件跟某件糟糕的事聯繫到一起,頻頻暗示,讓他目之所及,都是不愉快的回憶。
曾大強的性格變得越來越古怪,喜怒無常,沒幾個人看他順眼。而禾詩蕊則裝出萬分服從的樣子,他只有在她這兒能得到讚美。她漸漸發揮出原有驚人的口才,灌輸他一套糟糕的價值觀,滲透著他的大腦,慢慢扭轉他對自己的防備。
曾大強慢慢被禾詩蕊洗腦,成為了傀儡一樣的人物,對她的依賴感增強,從而產生了對曹義黎的排斥心理。禾詩蕊覺得時機差不多了,就不斷慫恿曾大強以各種理由向曹義黎要錢。她要求曾大強給自己買昂貴的化妝品,甚至有機會拿到他的手機,她非但沒有選擇求救,還悄悄下載了不少心理學書籍,深入而系統地學習人心操控術。
在禾詩蕊有意地挑撥下,曾曹之間的矛盾越來越大,最後幾乎發展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遲早要互相殘殺。禾詩蕊判斷了一下形式,還是覺得曹義黎應該先走一步,就分兩次要曾大強向他勒索高達20萬的現金,終於逼得曹義黎帶著錢前來談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