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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把彈簧刀。”

    賈亞烈抽出一張照片,“這把?”

    “嗯。”

    沈子平問:“你們約在什麼地方?”

    禾詩蕊陷入了回憶中,“那時我們的校區還在向北擴展,所以北區一些設施、綠化都還沒做完,他就約我在北區一個沒什麼人的校道那兒。北區人少,可我還算熟,之前我參加過的救助小動物社團,好幾隻流浪貓就是在那邊撿到的。那天晚上,我帶著刀去了,他並沒有做什麼,不斷地在說他現在的位置多麼不容易,根本不覺得給我帶來這麼大的傷害有什麼不妥,因為他非常迷戀我之類。話中的含義是,如果我跟他計較,就是我的不對。我氣極了,威脅他,如果章靖鳴不開除,我就要把這件事公布。其實我是不敢的,魚死網破對我來說也不是什麼好下場。他還是說要給我錢,價格翻了一倍。我真沒想要錢,所以依舊沒能達成一致。但沒想到,那天的談話被曾大強聽到了,他恰好遲收工了一陣,就都聽到了……”

    說到曾大強,她瑟縮了一下,顯得很害怕,眼中盈滿淚水。一會兒後,輕輕挽起袖子。大大小小的傷疤遍布手臂,看痕跡,煙燙的的居多。接下來是肩膀、小腿,各種傷痕暴露在大家面前,無聲地訴說著那段靜默而殘暴的時光。一個遭到囚禁的女子被虐待是司空見慣的事,但於當事人本身,每一個疤痕都代表一段慘痛的回憶。  

    沈子平皺眉,“這些是……”

    禾詩蕊捂住臉,一個勁兒搖頭同時,劇烈地抽泣起來,手指都在顫抖,根本說不出話。哭了沒一會兒,她一個勁兒乾嘔,整張臉漲得通紅。

    沈子平用詢問的目光看著聶羽崢,他輕輕點了點頭。

    禾詩蕊抹著眼淚,起身快走到門口時忽然停了下來,看著聶羽崢問:“你是當年社會與心理學院的聶羽崢?”

    他頷首。

    “你是警察嗎?”

    “不是。”

    “不是警察,可以出現在這裡?”禾詩蕊看了一眼沈子平。

    沈子平清了清嗓子,“聶組長在專案組擔當心理顧問,也可以說是專案組一員。”

    禾詩蕊低下頭,沉默地離開。

    沈子平跟著走出,推開走廊的一扇窗戶,點燃一支煙,酸酸地說:“看來,她記得你。”

    

    聶羽崢不以為意,站在他身邊,眺望遠處幾棵雪松尖尖的樹冠。燥熱的風不斷灌入,蟬鳴不絕於耳,大門口仍有幾個不死心的記者守望。

    技偵支隊的同事路過,跟他寒暄了幾句,說起曹義黎的老婆自殺的事,有遺書,也有親朋好友提供的“心情抑鬱”的證詞,屍檢結果也證實她系自縊身亡,她的家人很快就能為她操辦身後事。

    聶羽崢的手機震動起來,他走到一旁接起,聽祝瑾年說了康堅揚提供的信息。掛了電話,他走了回去,“還有警察留在烏來村嗎?”

    沈子平回神,撣了撣菸灰,“有,怎麼了?”

    “查兩個事,算碰個運氣——烏來村不通網絡,但是禾詩蕊有時會上網,如果能找到她用來上網的電腦,查一查儲存的一些記錄,說不定有點收穫。另一個事……這幾年她選擇帶路的驢友團隊,都有什麼特徵或者共性,最好能找到他們中的一些人,問問對這個嚮導有什麼看法或者印象。”

    沈子平愕然,“……有用嗎?”  

    “不知道。”聶羽崢望著他,“我提醒你,正是因為案件其他兩個知情人都死了,所以她作為唯一一個知情人,本身就存在很大疑點。她的出現絕對不是結束,相反,是一個開始。”

    沈子平點點頭,馬上給留在昌朵的同事打了幾個電話,然後說:“他們也注意到了禾詩蕊有時能接觸網絡這件事,目前已經打聽出她借用電腦的地方——老校長一個親戚住在戈貢縣,兒子出去打工,家裡有台舊電腦,這幾年,禾詩蕊需要用電腦,都會去那邊借。電腦已經被他們搬回去了,相信很快就會查出來。你說的第二件事,對他們來說是個新方向,也會查一查。”

    “儘快,補充信息和訊問最好能同步進行。”

    沈子平眯了眯眼,“你看上去……不太相信禾詩蕊,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聶羽崢沉默著,腦中不斷閃現禾詩蕊回答問題時的場景,最終,輕輕搖搖頭。

    第91章 清醒夢(3)

    聽說, 禾詩蕊的醉氧症狀仍在繼續。但是,第二天早上, 訊問還是照常進行。  

    禾詩蕊還穿著昨天那套長裙,長發向後綰成一個髻子,形容端莊地靜坐著。

    賈亞烈整理了一下制服的領子,清清嗓子, 正色道:“禾詩蕊,我們知道你遭遇了常人難以忍受的痛苦,可都過去了,你現在是非常安全的,所以, 不需要感到害怕。曾大強囚禁你的經過、曹義黎在其中發揮什麼作用——你跟我們說一說。”

    禾詩蕊抿了抿唇,從唇角下彎的幅度上看,這段往事她並不是很願意再次回憶。

    “曾大強偷聽到我們談話的事, 當時我是不知道的。章靖鳴對我的跟蹤還是沒有停止, 為此我經常感到心灰意冷, 脾氣也變得很壞。大家都在找工作,我好幾個企業讓我直接去面試, 但我沒有心情。大概4月11日, 我從外院同學那兒得知法學院優秀畢業生的名單里竟然有章靖鳴, 我非常生氣,覺得自己是天下最滑稽的小丑。12號, 我跟舍友去圖書館, 他又跳出來騷擾我, 我失去了理智,有種魚死網破的念頭,就把包里一直帶著的彈簧刀拿出來。要不是我的舍友拼了命拉住我,我很有可能撲上去把他的臉劃花。也正是因為這樣,我舍友的手受傷了。我恍恍惚惚的,陪她去校醫院,路上她一直在勸我,其實我一個字都沒聽進去。我做了一個非常大膽的決定,我要去找曹義黎,如果他再無動於衷,我就去報警。”  

    決定豁出一切,所以罔顧了卉璇的傷和可能引發的不滿,撇下卉璇去找曹義黎。因為跟舍友的不滿比起來,她內心的憤怒和壓抑更需要紓解。

    “跟我們一開始掌握的情況一致。”沈子平低聲對聶羽崢說,豎起大拇指為他點讚。

    賈亞烈說,“你失蹤當天,我們查看了全校尤其是所有出入口能找得到的監控,都沒看到你。”

    “是的,我也沒想到自己並沒跑出多遠就碰到了曹義黎,具體來說,是他和他的車。沒多想,我就上去了,車上還有一個男的,後來我得知,那就是曾大強。我的噩夢……就從那時候開始了。”她縮了縮肩膀,好像很冷的樣子,端起熱水喝了一口,又開始局促不安地摳著杯壁,“在曹義黎的車后座……曾大強把我……他下手很重,我甚至懷疑自己會被他打死。”

    她發抖起來,又喝了好幾口水,雙手捂著臉,拼命深呼吸,肩膀一起一伏。

    聶羽崢示意,休息幾分鐘再繼續。

    她的杯子裡又添滿溫水,她緊緊握著杯子,約五分鐘後,臉色才恢復正常。又等了幾分鐘,她才接著說:“我昏迷了很久,後來才知道,曾大強早就跑去勒索曹義黎了,他倆不知道達成了什麼協議。再醒來,天已經黑了,不知道是幾點,那個地方對我來說全然是陌生的——我被囚禁了。你們能想像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嗎?……”  

    訊問室里很安靜,只有空調葉片掃動時的沙沙聲,每個人都屏息等她往下說。

    “那是個一看到就讓人絕望的房間!牆壁不是白的,是那種發了霉的青白,連接處還有黃黃的污漬,形成很多條順著上面流下來的痕跡。屋頂像個倒扣下來的鍋,角落裡都是灰濛濛的蜘蛛網,上頭被吸乾了的蟲殼好像隨時都會掉下來。污糟糟的窗簾,最老式的那種,用鐵環掛著,穿在鐵桿子上。沒什麼像樣的家具,桌子鋪著塑料的桌布,黏糊糊油膩膩的,有種cháo味和腥味交雜一起的味道。水槽裡頭都是沒洗的碗筷,不知道吃的什麼,碗邊上黑乎乎的。”

    賈亞烈聽著聽著,有種怪怪的感覺,被一團黑霧拉進去似的,心也不斷下沉,覺得悶悶的,沒來由想起自己的童年——大概六七歲的時候,父母工作忙,怕他出去玩闖禍,一去上班就把他反鎖在家裡,有一次他碰掉一個什麼東西,一腳踩上去,血流了一地,卻怎麼也打不開門,哭得都啞了。那時年紀小,怕得簡直要暈厥。此後,他就很厭惡狹小封閉的空間,平時能不坐電梯儘量不坐,連房子都買在低樓層。

    沈子平也一臉訕訕,也不禁走神,聯想起最近看到的一則新聞,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一對該死的父母竟然把自己三歲的孩子忘在車后座,終於想起趕回去時,孩子已經沒氣了,額頭還有撞擊傷,原來是孩子在裡頭憋得受不了、在生命最後一分鐘裡求生的本能促使他用頭撞向車窗……他想起自己總是早出晚歸,回去時兩歲的兒子早就睡了,一算,兒子已經快一個月沒在醒著的時候見到他這個爸爸了。他心裡忽然充滿了愧疚,車后座那個可憐的孩子、兒子的睡顏一直盤桓在他心裡,絞得他一陣魂不守舍,只覺得自己仿佛不配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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