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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方敏的激動表現正相反,蕭蘭草相當冷靜,說:“他沒有騙你,他的確找到了你母親,但你母親拒絕跟他回去,不僅如此,她也沒和娘家的任何人再聯繫。”
他打開帶來的錄音筆,裡面傳出一個男人低沉的聲音:
“我們都沒想到陳警官會找到我們,春秀當時很害怕,求他不要告訴楊躍,也不要告訴她的家人,陳警官是個好人,答應了不說,但春秀還是非常在意,所以那之後不久,我們就又搬家了,剛好我老家村裡有個遠親表姐過世了,歲數和她差不多,我就給了他們家一大筆錢,把屍體偷偷下了葬,又讓春秀頂了她的名字,又過了幾年,我們的生活穩定了,小敏也長大了,我曾問過春秀要不要聯絡她的家人,她死都不肯,說那些所謂的親人為了自身的利益拋棄了她,在她心裡,就當他們都死了,她唯一感到抱歉的是兒子……”
聽到這裡,方敏的拳頭握緊了,骨節都泛了青,甘鳳池以為他會發飆,但他什麼都沒做,頭微微垂下,繼續往下聽。
“她很想念兒子,但她沒辦法,她沒有勇氣回去,如果她回去找兒子,就等於自尋死路,以楊躍的性格,躁狂之下可能會殺了她,和楊躍結婚後的那些年裡她一直生活在恐懼中,那份恐懼都滲入了骨子裡,就算過去了幾十年她都忘不了,有時候還會半夜醒來大聲叫嚷……”
說到這裡,男人頓了頓,接著是蕭蘭草的聲音。
“但後來她還是去找楊昱書了吧?”
“那是十多年後的事了,我們回去找過,那時候小區早就拆遷了,我們打聽了新住戶,沒人知道楊躍這個人,後來我去派出所打聽陳警官,誰想到他早就過世了,就是在我們逃走的第二年,回去後我們倆都心照不宣地再也不提找人的事了,我有種直覺,陳警官是楊躍殺的,他沒問出春秀的下落就一氣之下殺了人,如果他找到我們,也會殺了我們一家的,我無所謂,但我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到我的女兒,春秀應該也明白的,所以直到過世,她再也沒提過這件事。”
聽到這裡,甘鳳池想他們猜錯了,陳豐樹的死亡雖然跟他們私奔有關,但殺人者卻是另有其人。
蕭蘭草問:“她是什麼病過世的?”
“乳癌,從發現到走不到半年時間,開始醫生說如果好好養,其實還可以活很久的,但她沒有求生的欲望,後期也拒絕治療,她一直說她沒盡到一個做母親的義務,這是老天在懲罰她,我不想看她那麼痛苦,就順著她的意了,這些年雖然她從來不說,但我感覺得出來她心裡很難受,一方面是對楊躍的恐懼,一方面是對兒子的負疚,去世對她來說是一種解脫,我很愛她,不忍心看著她那麼痛苦,雖然我不知道她對我的感情,她跟我私奔到底是喜歡我多一些,還是想找人逃出火坑的衝動更多一些……”
聲音中夾雜了幾絲泣音,之後是長長的沉默,蕭蘭草把錄音筆關掉了,對方敏說:“這是黃小敏的父親跟我說的,他原本拒絕回答,後來聽說找到了你,才說了這番話,他說他本來打算把這個秘密帶進墳墓的,連女兒都不告訴。”
“不是!他在撒謊!他老婆姓方,我媽姓王,而且他老婆都已經死了,都火化了,誰能證明她就是我媽,這都是他的一面之詞!”
方敏兩隻拳頭捶打桌面,抬起頭來看蕭蘭草,冷冷道:“別以為可以騙得倒我,我不吃這套!”
“所以我才說你傻×,不僅騙別人,還一直在騙自己!”
方敏不說話,血紅的眼睛瞪蕭蘭草。
蕭蘭草說:“你心裡明明白白的,你只是無法接受母親拋棄你,和情人私奔的現實,你說是因為痛恨陳豐樹不作為而殺了他,其實是怕他說出你內心最恐懼的事,這與你殺楊躍的理由一樣,因為死人才不會編造謊言,他們死了,他們說的話是真是假就都不重要了,你只要相信你願意相信的那個就行了。”
聽到這裡,甘鳳池猛然想起之前提到方敏殺綁架者的時候,他的反應異常激動,原來是出於童年陰影,他痛恨綁架者這種欺騙行為。
“你從一開始就沒有想對黃小敏的父親怎樣,儘管你心裡恨不得把他千刀萬剮,卻不會真的那樣做,因為那樣就承認了一件事——在你母親心中,她的兒子還不如認識幾天的男人重要,但你心裡還是很在意的,否則你就不會和黃小敏認識,跟她起了相同的名字,還和她成了好朋友,世上沒有這麼巧合的事,實際上你是通過某些途徑打聽到了一些有關王春秀的消息,但那時候王春秀已經過世了,你只能找機會認識黃小敏,卻不敢多問,因為你擔心那個答案不是你想知道的。”
“可是你又不甘心這件事永遠石沉大海,所以你找到了王貴,王貴是怎麼跟你說當年那件事的,這個不重要,你殺他只是在遷怒,認為他和警察一樣不作為,他身為目擊者卻不挺身而出,所以你要他死,你不是在做善事,你是在報復!如果你真是善人,何不乾脆給他八十萬,讓他在有生之年好好養病,而你卻是逼他在錢和死亡之間做出選擇,你這不是善,你是把自己擺在了死神的位置上,享受可以決斷對方生死的優越感!”
方敏喘著氣不說話,他的頭又低下了,甘鳳池無法看到他的臉部表情,但想像得出他的狼狽,假面被一層層剝下來的感覺可不好受,他最怕的事被蕭蘭草當眾說出來,他已經沒有偽裝的餘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