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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浩有些心神不寧,吃完一半便放下了筷子,問:“你貴姓?”
宗銘並起兩指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怎麼,讀不到嗎?”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王浩神色微微一變,站起身來,“我該走了,謝謝你救了我,我會讓我爸報答你的,你要錢嗎?”
宗銘搖了搖頭,道:“不用,不過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小忙。”
王浩不動,他指了指沙發:“請坐。”
王浩猶豫了一下,坐了下來。宗銘拿起一疊照片,抽了一張擺在茶几上:“你認識這個人嗎?”
照片上是一個高高大大的男生,笑容燦爛,抱著個籃球。王浩盯著照片,眼神變幻不定,良久點了點頭。
宗銘又抽了一張,擺在那張照片旁邊:“現在呢,還認識他嗎?”
照片上的男生已經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躺在法醫的解剖台上,光裸的皮膚呈現一種死氣沉沉的水泥色,胸口、四肢布滿恐怖的傷痕,赫然正是西堰市連環殺人案第一名受害者!
王浩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宗銘又抽了一張照片放在旁邊:“這樣呢?”
照片是屍體剛剛從土裡挖出來樣子,裹著白棉布,露出表情扭曲的半張臉。王浩抑制不住地發起抖來,緩緩閉上了眼睛。
宗銘沒有追問,沉默地抽出一張張照片,擺在那三張旁邊,直到擺滿了十二張。
四個男生,十二張照片,左側栩栩如生,中間變成啃咬過的屍體,右邊則是裹著白棉布的樣子。
“有什麼想說的嗎?”宗銘問王浩。
王浩的喉結上下蠕動,少頃睜開了眼睛,說:“我很難過。”
宗銘附和地點頭,道:“我也很難過。他們都是你的同學,對吧?初中的,高中的,大學的……看到這麼多同學先後死去,還死得這麼慘,你心裡肯定不好受吧?”
一大滴水珠從王浩眼睛裡滾下來,掛在他漂亮的下頜骨上。宗銘從紙盒裡抽了一張紙巾遞給他,溫言道:“節哀。”
王浩不動,任憑那顆眼淚掉下來,用手指抹了一把眼睛,漆黑的眼睛帶著一絲少年人特有的,天真的純潔,誠懇地對他說:“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我今晚已經和他們一樣了。”
宗銘臉色驟然一冷,雙眼危險地眯了起來,點了點頭:“也對,那我就收下你這份感謝了,王浩。”頓了一下,嘴角露出一絲玩味的詭笑,道:“知恩圖報,那麻煩你也幫我一個小忙,行嗎?”
“請說。”
“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超級腦嗎?”
王浩不解:“超級腦?”
“超級腦,可以刺激他人的大腦,改變他人的性格,甚至控制他人的行為。”
王浩想了想,問:“你是說科幻小說嗎?X教授?鳳凰女?念動力?”
“不,我說的不是虛擬英雄,是我們身邊真實的人。”宗銘的眼神變得有些悠遠,“曾經有一個我的朋友,擁有了這種能力。期初她只是用它完成了一些自己灰色的願望,再後來,這種感覺太好,太強大,美妙到令她完全沉溺,無法停止……”
頓了少頃,他說:“最後她殺死了她自己。”
王浩在他看不見的角度顫抖了一下。
宗銘問:“王浩,你害怕嗎?”
王浩垂眸看著自己的雙手,那手纖細而蒼白,沒有一絲瑕疵:“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啪”一聲輕響,宗銘點燃了一根煙,深深吸了一口,忽然換了個話題:“說說你父親吧,他曾經是個賊,三進三出,是我們行內掛號的慣犯,這個你應該清楚吧?”
王浩卻道:“你是警察?”
宗銘沒有回答,繼續說:“他脾氣不好,老早就把你母親逼得喝了農藥,你是你爺爺奶奶帶大的,直到十年前兩個老人去世,他才把你接到了身邊。他也是想好好待你的吧,要不然不會為了你洗手不干,在西堰市辛辛苦苦做點小生意。但一個人的性格很難改變,他無法控制自己天生的暴戾,不管事後多悔恨,火氣一上來,總還是按捺不住打你罵你。”
王浩嘴角抽了抽,像是苦笑。宗銘說:“你少年時代患過選擇性緘默症,因為不能在公共場所正常說話,和周圍的世界格格不入,被老師漠視,被同學欺辱……你的內心一定是非常痛苦的吧,沒有朋友可以傾訴,沒有親人可以依靠……你怪這個世界嗎?”
王浩漆黑的瞳孔有一種空洞的深邃,搖頭:“不,世界本來就是這樣的啊,殘酷、冷漠、機械,但它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一樣殘酷、一樣冷漠、一樣機械。我所承受的一切並不是世界強加給我的,只是源於我自己,因為我是這樣的我,所以才會遭遇這樣的世界……所以我從來沒有怪過誰,每個人都有他的命,或者說每個人出生時獲得的基礎配置都是不一樣的,這無所謂公平,只是自然的概率。”
宗銘將菸頭摁在菸灰缸里,繼續道:“上大學以後,你的情況忽然好轉了,緘默症逐漸痊癒,交到了朋友,成績也不錯。”
王浩說:“我的成績一直不錯,你看,概率是公平的,不會給你配置百分之一百的短板,總會有那麼一點補償。”
宗銘忽然問:“你的緘默症是怎麼治癒的?”
王浩想了想,說:“自然而然就好了吧,或者心理輔導也有一些作用,而且我長大了,如你所見,這是一個看臉的世界,你越是好看,得到的善意就會越多。”
不可否認,王浩長得非常漂亮,陰柔而俊美,正是市面上流行的花樣美男。可以想見,他兒時遇到了多少嘲笑和偏見,長大後就收到多少艷羨與追捧。
宗銘像是被他說服了,附和地點了點頭:“你很會聊天啊,王浩,很難想像你曾經是個選擇性緘默症患者,不管是誰治好了你,他都是個天才。”
王浩眯了眯眼睛,緘口不言。宗銘觀察了一會兒他的表情,忽道:“我們來聊聊昨晚的事吧,你為什麼回石湖鎮?”
“叔爺去世了,我爸帶我回來奔喪。”
宗銘問:“昨晚你為什麼會去雞架寨?那裡離石湖鎮足有五公里,步行需要一個小時。”
王浩答:“我有夜跑的習慣,那條路臨著西堰河,跑起來舒服,如果不是遇到那個瘋子,我會一直跑到更遠的村子。”
宗銘皺眉道:“這麼說這一切都是巧合?你遇上那個瘋子是巧合,而那個瘋子殺死的四個人全都和你有關,也是巧合?”將四份卷宗一一翻開:“第一個受害者,你的初中同學,第二個,你的高中同學,第三個,你奧數強訓班的同學。最後一個,你大學的師兄……這麼巧的事,你不覺得可疑嗎?”
王浩倉促地笑了一下:“我上過四所學校,十六年來和我同校待過的學生不少於兩萬人。我無法估計這兩萬多人的命運,也無法為他們的生死負責,如我所說,這只是自然的概率。何況,我也在這概率之中,不是嗎?如果不是你,我現在也被那個瘋子打死了。這就是自然的概率,你看世界多公平,它給了我壓抑的童年,現在終於開始眷顧我了,我命不該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