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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了?”克拉克醫生重新調低了光亮,走到床前觀察李維斯的臉色,撐開他的眼皮觀察他的瞳孔。
感覺剝奪式禁閉讓李維斯的五感極為敏感,即使最輕微的觸碰對他來說也像暴力毆打一樣疼痛難忍。他抑制不住地掙扎著,幾乎將狹窄的治療床都掀翻了,克拉克醫生只好按著他的頭給他打了一針鎮定劑。
“關得太久了……”半昏半醒之際李維斯聽到她淡淡的嘆息,“差不多七天……該死……霍克的問題越來越嚴重了……”
李維斯混混沌沌地睡了一覺,再醒來的時候感覺頭暈腦脹,噁心欲嘔。
但他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不那麼怕光了,開始明確地感受到四周真實的世界,幻覺也消失了,再沒有鬼魂蹲在陰影里窺視著他。
醫務室的門半掩著,走廊的燈光透進來,不時有人影晃過,時明時暗。
克拉克醫生走近了,卻在門口停住了腳步,似乎在跟一個路過的人打招呼:“下午好,醫生。”
一個低沉的男聲道:“下午好,克拉克夫人。”
“去了圖書室?”克拉克醫生問,“還有空來一局嗎?”
“當然。”
“太好了,我去換件衣服,請您到隔壁等我幾分鐘。”
“好的。”
克拉克醫生推門進來,在門開大的一瞬,李維斯看到門口站著一個穿著囚服的男人,頭髮花白,身形消瘦,背甚至有些佝僂。
李維斯頭疼得厲害,意識十分混亂,卻隱約感覺哪裡有點違和——克拉克夫人稱那人為“醫生”,他想當然地以為那是加布林的另外一個獄醫,卻沒想到竟然是一名囚犯。
出於職業警覺,李維斯儘量抬起身看向那人,遺憾的是那人已經轉身往隔壁走去,徐徐關閉的門縫裡只能看到他模糊的側影,以及囚服左臂上繡的代號。
亞裔,黑髮,黑眸,皮膚很白,有一種近乎病態的透明感……一道電光驀然劈過腦海,李維斯倏地睜大了眼睛——伊藤健太?!
雖然只是快速的一瞥,但他有六成把握那就是他要找的,RIVER不惜動用加布林號核潛艇來隱藏的科學家伊藤健太!
克拉克夫人叫的不是“醫生”,而是“博士”。
李維斯四下看看,在心電監控儀的右下角看到了現在的時間——下午五點三十六分。
他是上周六加布林號出水的時候被關進來的,之後在禁閉室待了七天,也就是說,現在是第二周的星期六下午五點三十六分。
按桑菡和焦磊搜集的情報,伊藤健太每個周六下午都會登入衛星網絡,而克拉克醫生說他剛剛去了“圖書室”。
是他,一定是!
加布林一共只有三十五名人犯,出現另一個亞裔的可能性太小了!
李維斯頭疼欲裂,闔上脹痛的雙眼,心裡默念著剛剛在那人左臂看到的代碼——BN12。
沒有猜錯的話,B是艙號,N是警戒級別,12是序號。
所以,他和他的目標人物隔著兩堵減壓艙壁,待在兩個永遠都無法碰面的監房裡。
第168章 S6 E28.珍瓏局
怎樣才能進入B艙, 怎樣才能接觸到伊藤健太, 怎樣才能說服他和警方合作?
每一道難題都像是無解的方程。
更加麻煩的是,李維斯發現自己產生了嚴重的思維障礙,大腦就像接駁錯誤的電路板一樣, 總是無意識地從一個點跳到另一個點,根本無法集中精力思考一件事情。
他總是睜著眼睛做夢,看到蝙蝠倒掛在天花板上, 看到三軛帆船, 看到船頭紅色的眼睛,看到自己的父親。
克拉克夫人給他用了一些精神治療的藥物, 定期打鎮定劑讓他睡覺,糾正他的神經衰弱症。李維斯一開始總會反抗她的接近, 之後慢慢安靜下來,整個人都變得疲乏而混沌。
“還能看到蝙蝠嗎?”克拉克夫人坐在病床前給他的手腕塗藥, 因為他前兩天掙扎得太厲害,那裡的擦傷反覆撕裂,已經有點發炎了。
藥物帶來淡淡的刺痛, 李維斯皺著眉頭不說話, 直到她抬起頭來看著他的眼睛重複詢問,才懨懨地道:“偶爾,只是一些三角形的陰影,總是出現在視野邊緣……我也不知道它們是什麼。”
“是視幻覺,絕大多數犯人被關了禁閉之後都會出現這樣的幻覺, 堅持用藥過幾天慢慢會消失的。”克拉克夫人給他的手腕包上紗布,挪到另一側檢查他的腳踝,“昨晚做夢了嗎?夢到什麼?”
沉默,片刻之後李維斯低聲說:“夢到我父親。”
“哦?”克拉克夫人頓了一下,“你們感情很好?”
“不,我很小的時候他就離開了我們。”李維斯說,“我沒有父親,我甚至記不清他的樣子……但我最近總是夢到他,夢到他的背影。”
“哦,真遺憾……夢到他的時候你覺得開心嗎?”
“我不知道。”李維斯有些茫然地說,“我曾經很希望他能回來,但真的夢到他的時候似乎並不覺得快樂,有一種很壓抑,很焦慮的感覺。”
“你的童年是和母親一起度過的?你也會夢到她嗎?”
“不,她很早就去世了,在那個男人……在我父親離開以後不久。”李維斯閉著眼睛回憶尹俊河的簡歷,一邊漫聲說著,“從前我時常夢到母親,後來……不知道為什麼慢慢就記不起她的樣子了,即使白天看過她的照片,夢裡她的臉也總是模糊的……我很對不起她,我不該忘記她……”
克拉克醫生停了手,摘下手套輕輕撫摸他的額頭:“過去的總會過去,別為自己的長大自責。她離去得太早了,記憶模糊只不過是正常現象,你並沒有忘記她,只是把對她的愛珍藏得更深了。”
李維斯張開眼睛,在柔和的燈光下注視著她:“是這樣嗎?”
“是的。”克拉克夫人說,“相信我,母親永遠不會為了這個責備自己的孩子。”
李維斯舒了口氣,閉上眼睛。克拉克夫人坐在床邊審視著他,道:“父母去世以後,誰是你的監護人,你是怎麼長大的?”
李維斯不語,克拉克夫人嘆了口氣,道:“我對你們的國家不甚了解,不明白為什麼一個失去父母的孩子會成為殺手……事實上,我至今無法相信你是一個殺手。”
李維斯呼吸一窒,啞聲問:“為什麼?”
“我作獄醫十幾年了,見過很多囚犯,你和他們不一樣。”克拉克夫人說,“你的眼睛太乾淨了,即使剛剛從禁閉室放出來的時候,也沒有一絲的陰霾。你身上的確有一些冷酷決斷的氣質,但更像是……更像是軍人或者執法者,只有殺氣,沒有邪氣。”
李維斯闔目不語,克拉克夫人頓了一下,又道:“如果不是看過你的檔案,我絕對不相信你是一個一級謀殺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