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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態度冰冷而強硬,仿佛深不見底的死水,時刻準備將反抗者的生命吞噬溺斃。李維斯心跳加速,但臉上仍舊保持著驕傲與淡定,嘲諷的眼神上下打量著他,道:“不是我不相信你的保證,霍克先生,只是……你有多大?四十?四十五?你確定你能活滿我的下半輩子?就算你壽命夠長,難道就沒想過晉升?如果你下半輩子都打算在加布林當典獄長,那和我這個囚犯又有什麼區別?”
霍克蒼白的面孔浮上一絲怒氣,然而很快便消失了,從鼻孔里重重呼了一股氣,道:“你會知道區別的,AS18,你很快就會知道,即使是囚犯,坐牢的方式也有很多很多種的不同。“
說罷,他不再繼續這場無聊的審訊,按了桌上的鈴。
兩名戴著面具的獄警推門進來,霍克合上文件夾,對他們道:“帶新人去禁閉室,他需要一個適當的環境來反省一下自己所犯下的罪行。”
獄警將李維斯從椅子上解了下來。霍克在門口停住腳步,回頭,給他一個微笑:“其實都是一樣的,AS18,我說過,在這裡沒有秘密,不出三天你就會哀求我聆聽你的懺悔。你並不了解你自己,人類對溝通的需求其實比食物還要強烈,尤其在加布林這種與世隔絕的地方,隨著時間的流逝,天大的秘密對你來說都將變得毫無意義。”
李維斯被關進了一間極為狹小的禁閉室。
這是一間長和寬都不足一米二,高不足一米五的小艙室,除了牆角有一個小小的馬桶,其餘空無一物。
也就是說,無論李維斯是站著還是躺著,都無法徹底伸展開自己的身體,只能選擇坐著或者蜷縮身體躺在地上。
房門關閉,最後一絲微弱的光線也消失了,四周陷入絕對的黑暗。李維斯摸索著靠牆坐下,發現這裡的牆壁和地面都是塑料做的,連馬桶也是,應該是防止犯人自殺或者自殘。
沒有光,沒有聲音,連觸覺都被儘可能地模糊了,這是典型的感覺剝奪式禁閉。
李維斯的心慢慢沉了下去,這是他最害怕遇到的刑罰,比電刑水型都更恐怖,因為曾經有科學家做過感覺剝奪實驗,幾乎沒有人能夠在這殘酷的實驗中全身而退,最高紀錄也不過能撐十天而已。
而且那個創造了最高記錄的實驗者最後還得了嚴重的心理疾病,後半生幾乎無法正常交流,也無法再從事曾經的工作。
那麼,霍克打算關他多久?
想起霍克那雙冷漠的藍眼睛,李維斯打了個寒戰。
現在唯一可以祈禱的,就是桑國庭能夠儘快啟動罪犯交換計劃,用血皮迫使DHS保障他的健康和安全。
黑暗中人的感官被無限地放大,李維斯聽到自己急促的呼吸聲,甚至聽到自己血液涌動的聲音。他蜷縮起膝蓋,用手指摩擦踝部腳鐐的擦傷,讓疼痛令自己從恐懼中抽離出來,儘量冷靜地思考要如何撐過這場可能會非常漫長的禁閉。
宗銘曾經告訴過他,感覺剝奪最可怕的是失去時間感,一旦時間錯亂,人的生理機能也會隨之錯亂,最終導致精神崩潰。所以抵抗這種禁閉,一定要在剛剛開始的時候利用身體殘存的本能,儘可能地保持規律作息,人為地給自己製造時間感。
李維斯做了幾個深呼吸,伸直雙腿閉上眼睛,開始在腦海中回憶自己的前半生,以一年為單位有規律有計劃地總結自己的生活。
他曾經在石湖農場做過測試,以固定格式回憶的話,每總結一年大概需要一個小時。
一開始他有點緊張,畢竟在自己家裡和在加布林的禁閉室里心理壓力是完全不一樣的,但也許他這個人生性樂觀,也許是宗銘教育得法,沒過多久便強迫自己進入了平穩的回憶。
幼稚園的遊園會,四歲的生日……媽媽賣掉房子,帶著他回德克薩斯接手外公的餐館……Eden來探望他,帶他去迪士尼……男人戴著跳跳虎髮夾,背影那樣高大,巴斯光年背包上插著一個粉紅色的棉花糖……
等等!
李維斯驀地睜大眼睛,他發現自己竟然回憶到了伊登,那個他血緣上的父親,在他孩提時代便拋棄了他的男人。
伊登帶他去過迪士尼?給他買過棉花糖?
是嗎?
李維斯在黑暗中抹了抹自己的額頭,完全無法確定這回憶是真的,還是他潛意識中因為渴望父愛而產生的幻覺。曾經有一陣子他非常渴望年長男性的關懷,羨慕那些可以和父親周末打棒球的男孩,那段時間他曾很多次夢到伊登帶他去爬山,帶他去游泳,帶他出席學校的嘉年華……
但似乎從沒夢到過他們一起去迪士尼。
李維斯怔怔思索著,莫名又想起一些零碎的夢境——涌流的波濤、三軛帆船、擁擠的難民……似乎自從回到美國,確定地說是自從受到警方的迫害以後,他的大腦就開始隨機地產生一些無法解釋的畫面。
那些畫面既真實又虛假,讓他混亂,讓他迷惘。
但有那麼一剎那,又給他一種“正在接近某些真相”的錯覺。
李維斯在漆黑的禁閉室中呆呆坐著,良久良久才恍然悟到自己正在坐牢,正在被關禁閉,於是狠狠掐了一把自己腫脹的腳踝,繼續之前的固定格式回憶。
思考是抵抗孤獨最有效的武器,但同時也可能是讓人無意間滑向崩潰的捷徑,因為過度沉迷於精神世界很容易讓人產生幻覺,分不清現實與虛空。李維斯牢記宗銘的警告,每回憶完一年的時間,就在狹窄的禁閉室里做一組力量訓練,讓身體產生極度的疲憊感,從而將自己從意識的淤泥中拉出來。
空間所限,他只能做一些類似卷腹、俄羅斯轉體的動作,這種時候就十分後悔當初為什麼沒學瑜伽,或者學點兒道家打坐什麼的也好啊。
其實還有一個最能讓人放鬆並感受到肉體存在感的活動,那就是自慰,擼一把能讓一個男人最大限度體會到身體的奧妙,但李維斯輕易不敢使用這項必殺技,因為他剛剛經過四天饑寒交迫缺乏睡眠的生活,實在不敢浪費自己有限的體力。
萬一霍克也是餓飯愛好者呢?
為了彌補這一缺憾,他只能在鍛鍊和思考的間隙回憶一下自己沒羞沒臊的新婚生活。
話說回來,他們倆那時候真是淫蕩啊……
值得慶幸,當他越來越清晰地感覺到飢餓時,禁閉室的門響了,門上的小格子被打開,一束暗淡的光線投進來,接著有人從外面給他遞進來一個熱狗、一瓶冷水。
離他被關進來應該有十個小時左右了,李維斯下意識地往那束光線撲過去,帶著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渴望。然而不過一秒鐘光線便消失了,小格子關閉,獄警的腳步姍然離去,四周再次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
短暫的光明儘管極為微弱,但卻讓黑暗顯得那麼殘忍,那麼恐怖,李維斯背靠著門劇烈呼吸,聽到自己吞咽唾液的聲音,眼睫眨動的聲音……他摸索到熱狗慢慢地咬著,連牙齒咬破腸衣的聲音都像炸雷一樣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