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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十個小時而已,接下來還長著呢。
李維斯不斷在心裡重複著這句話,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在讓自己絕望。
他抓著自己的腳踝,輕輕摩挲麥穗紋身的位置,那是宗銘親手幫他紋的,還答應他如果將來洗不掉,自己就陪他在同樣的位置紋一個一模一樣的。
是的,他不孤獨,雖然他身在地獄,但UMBRA所有人都陪著他。
他們都和他在一起。
李維斯在內心從一默數到十,調整呼吸,繼續之前的固定格式回憶。
第167章 S6 E27.平行艙
極端的封閉並沒有帶來極端的麻木, 相反的, 人的感官卻變得異常敏銳。
五感仿佛脫離了身體,李維斯蜷縮在黑暗裡,能聽見自己心臟瓣膜的顫動、毛孔的翕張, 能聽到排水管的水流聲,甚至能聽見核反應堆低沉的轟鳴。
他閉著眼睛看見無數蝙蝠倒掛在眼帘上,睜開眼卻看到黑暗中蹲據著素不相識的幽靈——一個沒有臉的女人注視著他, 心口的大洞鮮血涌流。
回憶到第幾年了?
哦, 對,是去年, 他剛剛回憶到他的二十二歲,他認識了宗銘, 知道了吳曼頤的故事。
所以他才看見了吳曼頤。
靈魂是真實存在的嗎?世上有鬼嗎?人死後還會在另一個空間看著這個世界嗎?
他覺得這些問題荒謬極了,但卻忍不住相信它們的答案全都是肯定的, 因為他無法克服二十三年來篤信的常識,控制不住地依賴著自己的視覺和聽覺來認識世界。
儘管內心深處苟延殘喘的理智一直在告誡他,那只不過是感覺剝奪造成的幻覺。
李維斯已經記不清自己做了多少輪分段記憶, 或者五輪, 或者七輪……一開始他還能控制自己不沉迷於意識,可隨著感覺剝奪越來越嚴重,他開始越來越害怕清醒。
因為一旦醒來他就要面對黑暗和寂靜的壓迫,只有沉迷在回憶中才能暫時忘卻恐懼。
霍克在刻意打亂他的時間感,獄警每次送飯來的時間間隔都不一樣, 李維斯本想堅持每一次都餓到同樣的程度再吃,以此來消減時間誤差,但隨著幻覺一再出現,他根本分不清自己有沒有餓,只能隨機地進食。
所以現在他被關了多少天了?七天?十天?或者更久?
李維斯從第四天開始就不太分得清現實與幻覺了,只能靠直覺猜測時間。他意識到自己正在無法抑制地滑向崩潰邊緣,正在失去感官的錨點,但無能為力。
他甚至嘗試自慰來讓自己保持清醒,抵抗回憶的誘惑,但每次高潮卻又陷入另一種遐想。他想像自己躺在石湖農場的大床上,身邊便是宗銘。宗銘的身體強壯而火熱,每一塊肌肉都讓人沉迷,每一寸皮膚都充滿魔力……他抱著他,把他一次次送上雲端。
這甜蜜的幻想比真實的回憶更讓他沉醉,而當他強迫自己回到現實的時候,也更加痛苦,更加恐懼。
他陷入惡性循環,明知自己這樣下去會沉入意識的深淵,卻不敢回到現實,面對看不到盡頭的禁閉。
有那麼一刻他幾乎後悔接受這個任務,他只是宗銘的助理,沒有接受過專業的訓練,沒有當過真正的警察,他滿可以待在宗銘身後做點力所能及的小事,像從前二十多年一樣讓自己活得像個凡人。
他本來就只是個凡人!
可……誰又不是凡人呢?誰天生就是勇士?誰活該為他人作出犧牲?
換了別人在這間禁閉室里,就不會痛苦了嗎,就不會怕了嗎?
就算換成宗銘,就能少挨一點苦嗎?
自己逃避了,任務就不存在了,風險就沒有了嗎?
不,不會。
從站起來自告奮勇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是最合適的人選,換了其他任何一個人,都只會讓行動更危險,讓UMBRA更被動!
李維斯為這懦弱的念頭感到羞愧,人不能因為自己的平凡而放棄高尚的人格,這是母親從小教他的道理,如果能平庸順遂地度過一生固然幸福,可一旦遇到大是大非,絕不能以自己的渺小為藉口,而做出令人失望的選擇。
每一個凡人都有義務維護正義,他已經做出了選擇,必須堅持下去。
李維斯在黑暗中深呼吸,慢慢摸到自己的囚服,從褲腰裡一點一點抽出那根細細的抽繩。
他不能放棄任務,也不能放任自己精神崩潰,趁著理智還在,大腦還算清醒,他必須想辦法打斷這場遙遙無期的禁閉。
哪怕要付出慘重的代價。
李維斯將繩子繞在自己脖子上,做了一分鐘心理建設,兩手慢慢收緊。
窒息感像潮水一樣淹過來,他條件反射地停了手,喘息片刻,忍不住乾嘔起來。
他扔掉繩子,抱著馬桶吐了很久,然後開始第二次嘗試,然後是第三次……
他知道有一雙眼睛在看著他,他們不會真的讓他死掉,因為這裡是加布林,世界上最昂貴的監獄,每一個犯人都有著特殊的價值。
不知道嘗試了多久,他終於成功地“謀殺”了自己,讓自己陷入了徹底的昏迷。
再醒來的時候李維斯發現自己離開了禁閉室,躺在一張柔軟的床上,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四周很暗,但不是禁閉室那種絕對的黑暗,牆角開著一盞檯燈,只是被亮度被調得很低。
斷斷續續的爭吵從門外傳來,一個是沙啞的女聲:“他會弄死他自己……這不是我們想要的……中方要求……必須保證他健康正常……”
另一個是霍克的聲音,依舊慢條斯理:“他很正常……他是訓練有素的殺手,自殺只不過是恐嚇我們的手段……笑話,從來沒有人能把自己勒死……”
“那是因為你不是醫生,沒見過極端的病例!”女人提高了聲音,“我是加布林的獄醫,我必須對所有犯人負責!”
“我是加布林的典獄長,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能把犯人從禁閉室里放出來!”霍克也提高了聲音,“克拉克夫人,請你記住,我才是董事會任命的加布林最高負責人!”
“我是DHS委派的醫務人員,我有權質疑你對這名犯人的處置方式。”被稱為克拉克夫人的女醫生毫不退讓地說,“我們在六小時前就收到了上級的命令,但你至今仍把他關在禁閉室里,你很清楚DHS的要求是什麼……典獄長先生,你已經四周沒有來我這裡做心理治療了,下周我將會在報告中提到這一點……”
沉默,片刻後霍克冷淡地哼了一聲,道:“那就盡你的本分吧,克拉克醫生,檢查完畢後請儘快將他送回監室。”
“那要看檢查的結果如何了。”克拉克夫人冷淡地說,“DHS要的是一個健康正常的尹俊河。”
不歡而散,霍克的腳步漸漸遠去,房門開了,一個穿著純白醫生袍的中年女人走了進來,隨手調亮了牆角的檯燈。
長期待在黑暗中,李維斯完全受不了亮光,立刻閉上眼睛扭過頭去,因為動作幅度過大,帶動了拷在床欄上的手銬,發出“咔咔”的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