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頁
但是福爾摩斯不肯罷休。哈里曼乘的是一輛兩匹的馬拉的四輪馬車。福爾摩斯沒有停步,從剩下的馬車中挑選,而是徑直跳上了離自己最近的一輛。那是輛脆弱的雙輪小馬車,只有一匹馬拉著——而且還不是特別健壯的一匹。還好我總算爬到了后座上,我們驅車追了出去,沒有理會車夫的叫喊。他剛才正在旁邊吸菸,發現我們的時候已經太晚了。我們猛地衝出門外,疾速拐上馬路。在福爾摩斯的鞭策之下,那匹馬表現出超乎我們預料的勁頭。小馬車簡直是在積雪的路面上飛行。我們比哈里曼少一匹馬,但我們的車子更輕便、更靈活。做得那麼高,我只有拼命抓牢,心想要是掉下去肯定會扭斷脖子。
這不是一個適合追蹤的夜晚。風雪橫掃過來,一陣陣地衝擊著我們。我不明白福爾摩斯怎麼能看得見,因為我每次試圖朝黑暗中望去,馬上就被迷住了眼睛,我的臉頰也已經凍得麻木。但哈里曼就在那裡離我們不到五十米。我聽到他煩躁的叫喊,聽到他的鞭子聲。福爾摩斯坐在我前面,向前貓著腰,兩手緊握韁繩,只靠雙腳保持平衡,每個坑窪都可能把他甩出去,最小的拐彎也是我們在結冰的路面上直打滑。我擔心橫木能不能吃得消,在想像中一看到即將臨頭的災難:馬追得興起,最後把我們捧得粉身碎骨。山坡很陡,我們好像在朝著深淵俯衝,身邊飛雪旋舞,狂風把我們往下吸去。
四十米,三十米……我們居然在漸漸縮小距離。另兩匹馬的蹄聲如同雷鳴,四輪馬車的車輪在瘋狂地旋轉,整個車身嘎嘎搖晃,好像隨時都會散架。哈里曼已經發現了我們,我看到他朝後望,他的白髮像罩在頭上的瘋狂的光暈。他伸手拿什麼東西,我看到它時已經太晚了。小小的紅光一閃,一聲槍響幾乎淹沒在震耳欲聾的車聲中。我聽到子彈打在木頭上,離福爾摩斯只差一點,離我更近。追得越近,就越容易瞄準。但我們還是向前疾馳。
遠處出現了燈光,一個村莊或一片郊區。哈里曼又開了一槍。我們的馬發出尖嘯,趔趄了一下小馬車整個飛了起來,然後重重落下,震得我的脊椎骨生疼,肩膀火辣辣的。幸好這匹馬只是受了傷,沒有被打死,而且險遭大難反倒讓它跑得更加堅決了。三十米,二十米。再有幾秒鐘我們就趕上了。
但是福爾摩斯拉緊了韁繩,我看到前面出現一個急彎——馬路突然向右拐去。如果要按原速度轉彎,我們必死無疑。小馬車在路面上劃出一條深溝,冰雪和泥漿從輪子下面噴濺而出。我一定是被甩離了座位。我連忙抓緊,狂風吹打著我,整個世界一片模糊。前面傳來一聲爆響——不是第三顆,而是木頭斷裂的聲音。我睜開眼,看到四輪馬車拐彎速度太快,僅有一隻輪子著地,給木頭車身造成了難以想像的壓力,它就在我眼前散架了。哈里曼被從他的座位上猛甩到空中,韁繩拉著他向前。有那麼短暫的一秒鐘,他懸在那兒,然後整個車子翻向一側,哈里曼就不見了。兩匹馬還在狂奔,但它們已經與車子分離,衝進了黑暗中。馬車打著滑轉圈,最後在我們面前停下。有一刻我以為我們會撞上去。但福爾摩斯還握著韁繩,他引導馬兒繞過障礙,拉它停下。
我們的馬站在那兒,氣喘吁吁。它肋部有一道血跡。我覺得自己渾身骨頭都散架了。我沒穿外套,凍得瑟瑟發抖。
“哎,華生,”福爾摩斯聲音嘶啞地說,呼吸粗重,“你覺得當馬車夫有前途嗎?”
“你可能還真有,”我回答,“但別指望能得到太多小費。”
“我們去看看能為哈里曼做點什麼。”
我們爬下車來——一眼看得出追蹤已經在所有意義上結束了。哈里曼渾身是血,脖子已經折斷,他手掌朝下趴在路面上,那空洞呆滯的眼睛卻瞪著天空,整個面孔扭曲成一幅可怕地痛苦表情。福爾摩斯看了他一眼,點點頭:“這只是他應得的。”
“他是個邪惡的人,福爾摩斯。這些都是邪惡的人。”
“你說的很精闢,華生。你能忍受回到喬利·格蘭傑去嗎?”
“那些孩子,福爾摩斯。那些可憐的孩子。”
“我知道。雷斯垂德現在應該已經控制了局面。我們看看能做些什麼。”
我們的馬充滿了狂熱與憤怒,它的鼻孔在黑夜裡冒著熱氣。我們好不容易把它拉回頭,慢慢去車上山。我驚訝已經走出了那麼遠,下山只是幾分鐘的事,回去卻花了半個多小時。但雪似乎輕柔了一些,風勢已經減弱。我很高興有時間鎮定一下,跟我的朋友單獨在一起。
“福爾摩斯,”我說,“你最早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關於‘絲之屋’?我們第一次去喬利·格蘭傑時我就感覺有點不對勁。菲茨西蒙斯和他太太是高超水平的演員。但你記得吧,當我們問話的那個小女孩——那個金髮男孩丹尼爾提到羅斯有個姐姐在釘袋酒館工作時,菲茨西蒙斯有多麼惱火。他掩飾得很好,試圖讓我們相信他是生氣這種情況沒有早點告訴我們。實際上他是生氣有人告訴了我們線索。我還對學校對面那座建築的性質感到困惑。我一眼就能看出轍印來自多種車輛,包括一輛轎式四輪馬車和一輛活頂四輪馬車。這種昂貴車輛的主人為什麼會來聽一群不起眼的窮孩子的音樂演出?這解釋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