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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前門摁了鈴,一個男人開門讓我們進去。他穿著一身深灰色的西裝,沉默不語地聽福爾摩斯解釋我們是誰,來這裡有什麼目的。“好的,先生們。請你們在這裡等一等……”他把我們領進去,讓我們站在一個簡樸的、鑲著木板的大廳里。牆上只掛著幾幅肖像,已經退色模糊,幾乎難以辨認;此外還有一個銀質十字架。一道長長的走廊通向遠處,走廊兩側有幾扇房門。我可以想像門裡是教室,但沒有聲音傳出來。我突然想到,這地方不像一個學校,倒更像一座修道院。
然後那個僕人--如果這是他的身份的話--回來了,帶來一個矮胖、圓臉的男人。他要走三步才跟得上同伴的一步,累得大聲地喘著粗氣。新來的這個人全身上下都是圓滾滾的。他的體型使我想起如今在攝政公園隨處可見的那些雪人。他的腦袋是一個圓球;身體是另一個圓球;五官非常簡單,可以說是一個胡蘿蔔加幾個煤球。他大約四十歲年紀,禿頂,只在耳朵周圍有寥寥幾許黑髮。他的衣著很像一位牧師,甚至戴著牧師領,在脖子周圍又形成一個圓圈。他朝我們走來時,滿面笑容,熱情地伸開雙臂。
第六章 喬利·格蘭傑男生學校(3)
“福爾摩斯先生!您讓我們感到太榮幸了。我當然讀過您的那些事跡,先生。全國最偉大的諮詢偵探,竟然來到了喬利·格蘭傑!真是讓我們蓬蓽生輝啊。您一定是華生醫生,我們在課堂上讀過您所寫的故事。男孩子們都非常喜歡。他們一定不敢相信你們竟然出現在了這裡。你們有沒有時間跟他們說幾句話?唉,我這是強人所難了。先生們,你們必須原諒我,我實在克制不住激動的心情。我是查爾斯·菲茨西蒙斯牧師。沃斯珀對我說,你們這次來有要緊的事情。沃斯珀先生幫我管理學校,同時還教數學和閱讀。請隨我到我的書房去。你們一定要見見我的妻子,或許,我可以請你們喝一杯茶?”
我們跟著矮個子男人走過另一條走廊,然後進入一個房間。這個房間太大、太冷,雖然煞費苦心地擺了書架、一張沙發,壁爐周圍還放了幾把椅子,但還是讓人感到不舒服。一張大書桌上高高地堆滿文件,坐在桌旁能透過兩扇大型落地窗看到外面的草坪和遠處的果園。走廊上很冷,這裡更冷,爐子裡倒是生著火。紅紅的火光和煤火的氣味,使人產生溫暖的幻覺,但僅此而已。雨點啪啪地打在窗戶上,順著玻璃流淌下來,使田野失去了顏色。雖然才是下午三點多鐘,天已經差不多黑了。
“親愛的,”我們的東道主大聲喊道,“這是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和華生醫生。他們有事來請我們幫忙。先生們,請允許我向你們介紹我的妻子喬安娜。”
我剛才沒有注意到那個女人,她坐在房間最陰暗的牆角的一把扶手椅里,正在讀一本攤放在膝頭的幾百頁的厚書。如果這就是菲茨西蒙斯夫人,那麼這真是一對非常古怪的夫婦。她個頭高得驚人,而且我認為她的年齡比丈夫還大幾歲。她一襲黑衣,式樣古老的緞子連衣裙,領口高高地圍住脖子,袖子緊緊地箍住手臂,肩膀上掛著珠綴的飾帶。她的頭髮在腦後綰成一個結,十根手指又細又長。如果我是個小男孩,可能會覺得她像個巫婆。是的,望著這兩個人,我產生了一種或許很不應該的想法,我認為我能夠理解羅斯為什麼要逃跑了。我若是處於他的位置,很可能也會那麼做的。
“你們喝點茶嗎?”女人問道。她的聲音跟她身體的其他部位一樣纖細,語音語調卻很考究。
“不給您添麻煩了。”福爾摩斯回答,“您也知道,我們來這裡是有一件緊急的事情。我們在找一個男孩,一個街頭流浪兒,只知道他的名字叫羅斯。”
“羅斯?羅斯?”牧師在腦海里搜尋,“啊,想起來了!可憐的小羅斯!我們有好一陣沒見到他了,福爾摩斯先生。他因為生活非常困難來到我們學校,這裡的許多孩子都是這樣。羅斯在這裡並沒有待多久。”
“他是個討厭的、很難管教的孩子。”他妻子插嘴道,“從不遵守紀律。他妨礙了其他孩子,而且屢教不改。”
“親愛的,你言重了,言重了。不過這是事實,福爾摩斯先生,羅斯對我們試圖給予他的幫助從不感激,不肯適應我們這裡的規矩。他在這裡只待了幾個月就逃走了。那是去年夏天……七月或八月。我要查查記錄才能確定。我可以問一句嗎,你們為什麼要找他?希望他沒有做什麼壞事。”
“沒有,沒有。幾天前的一個夜晚,他在倫敦目睹了一些事情。我只是希望了解他看到了什麼。”
“聽起來非常蹊蹺,是不是,親愛的?我不會再要求您說得更詳細。我們不知道他是什麼地方的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那就不占用你們更多的時間了。”福爾摩斯轉向門口,不過又似乎立刻改變了主意,他說,“不過,在我們離開之前,您或許願意跟我們說說您在這裡的工作。喬利·格蘭傑是您的產業嗎?”
“不是,不是,先生。我和我妻子是受僱於倫敦兒童教養協會。”他指著靠在柱子上的一幅貴族紳士的肖像說,“這就是協會的創辦人,克里斯平·奧格威爾勳爵,已經過世。他五十年前買下這片農莊,多虧他留下的遺產,我們才得以維持這個學校。這裡共有三十五個孩子,都來自倫敦街頭。如果不來這裡,他們的未來就是摘棉花、干苦力,浪費生命。我們給他們提供食宿,更重要的是,提供一種良好的基督教教育。除了閱讀、寫作和基礎數學,男孩們還要學習鞋匠、木匠和裁縫的手藝。您大概已經注意到了那片田地。我們有一百公頃土地,平常的食物基本上都是地里生長的。此外,男孩們還學習餵豬和飼養家禽。從這裡出去以後,他們許多人都會去加拿大、澳大利亞或美國,開始新的生活。我們跟許多農場主都有聯繫,他們會很樂意收留這些孩子,給他們一個新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