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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再補充一點,福爾摩斯先生現在一口咬定他置身於一個陰謀之中,這個陰謀包括我
、珀金斯先生、以賽亞?克里爾、霍拉斯?布萊克沃特伯爵,以及,很有可能包括您,法官大人。我可以把這看做他的妄想,但實際上比這更加糟糕。他是蓄意試圖擺脫他昨晚的迷幻狀態造成的後果。福爾摩斯先生真是不幸,我們還有第二個證人正巧目睹了謀殺過程。我相信,他的證詞會使訴訟程序告一段落。就我來說,只想補充一句,我在倫敦警察局幹了十五年,還從沒碰到過證據這樣充分、犯罪這樣明顯的案子。”
我幾乎以為他要鞠一個躬,但他沒有,只是恭敬地朝法官點了點頭,便坐了下來。
最後一位證人是托馬斯?阿克蘭醫生。在夜晚的黑暗和混亂中,我沒有仔細端詳他。此刻他站在面前,我吃驚地發現他是一個毫無魅力的男人。一頭鮮紅色的鬈髮(他肯定能在紅髮會謀得一席之位),亂糟糟地從長長的頭顱上披散下來,深色的雀斑使他的皮膚看上去近乎病態。他剛開始長出鬍鬚,脖子長得近乎離奇,一雙藍眼睛水汪汪的。也許我對他外貌的描述有些誇張,因為他開口說話時,我對他產生了深刻的,缺乏理性的憎恨。他的話似乎給我朋友的罪狀下了最後斷語。我又核查了官方筆錄,因此能夠一字不差地在此呈現當時的提問和他的回答,以免我的一己之見影響敘事的真實性。
起訴人:請把您的姓名告訴法庭。
證人:托馬斯.阿克蘭。
起訴人:您來自蘇格蘭。
證人:是的。但目前住在倫敦。
起訴人:阿克蘭醫生,您能否跟我們說說您的職業生涯。
證人:我生于格拉斯哥,在那裡的大學學醫。我於一八六七年獲得醫學學位,在愛丁堡的皇家醫藥學校擔任講師,後在愛丁堡皇家病童醫院擔任臨床外科學的教授。五年前妻子死後,我遷至倫敦,應邀在威斯敏斯頓醫院擔任董事至今。
起訴人:威斯敏斯頓醫院是為窮人開辦的,資金來自公眾捐款,是這樣嗎?
證人:是的。
起訴人:我相信您本人也對醫院的維護和擴建給予了慷慨資助。
法官:愛德華茲先生,如果您不介意,我認為應該切合主題。
起訴人:好的,法官大人。阿克蘭醫生,您能否告訴我們,昨天深夜您怎麼碰巧去了米爾沃德街和銅門廣場附近呢?
證人:我去看望我的一位病人。他是個善良、勤勞的男人,家庭貧困。他出院之後,我很擔心他的健康。我很晚才去看他,因為先參加了皇家內科醫生協會的晚宴。我十一點鐘離開病人家,打算走一段路回家-我的住處在霍爾本。可是我在霧中迷了路,於中午之前偶然走進了廣場。
起訴人:您看見了什麼?
證人:我看見了整個事件。我看見一個女孩,在這樣寒冷的天氣里穿得非常單薄,最多也就十四五歲。我一想起她那個時候在大街上可能在做什麼,就感到不寒而慄,大家都知道那個地區各種罪惡猖獗,我剛注意到她時,她舉著雙手,看上去非常驚恐。她只說出了一句話:“求求您……”接著便是兩聲槍聲。她倒在地上。我立刻知道她死了。第二槍穿透腦袋,使她當場斃命。
起訴人:您知道是誰開槍的嗎?
證人:起初沒有,天很黑,我完全驚呆了,而且擔心我的生命受到威脅。我想,這個人竟然傷害這樣一個可憐的,手無寸鐵的小姑娘,肯定是個到處亂跑的瘋子。接著,我分辨出一個人影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手裡拿著一支仍在冒煙的槍。就在我注視的當兒,他呻吟一聲,撲通跪地,接著便神志不清地癱倒在地上。
起訴人:您今天看見那個人了嗎?
證人:看見了。他就站在我前面的被告席上。
旁聽席上又是一陣騷動。其他的旁聽者都跟我一樣清楚,這位證人的話是最足以定罪的證據。坐在我身邊的雷斯垂德身體變得非常僵硬,嘴唇繃得緊緊的。我由此想到,他對福爾摩斯的那份曾經為他增光添彩的信任,此刻肯定受到了徹底的動搖。那麼我呢?我承認心裡很矛盾。看起來,我的朋友絕對不可能殺死那個他迫切想要見到的女孩,因為薩利.迪克森很有可能聽她弟弟說了些什麼,可以幫助我們找到“絲之屋”。而且,我始終沒弄清楚她在銅門廣場做什麼。難道在漢德森拜訪我們之前,她就被抓起來囚禁了?難道漢德森早就知道會有這樣的結局,是故意把我們引入圈套?這在我們看來是唯一符合邏輯的結論。然而另一方面,我想起福爾摩斯跟我說過許多遍的話,他說:剔除了所有的不可能之後,剩下來的肯定就是真相,不管多麼令人難以置信。我倒是可以不去理睬以賽亞.克里爾的證詞,他這樣的人肯定容易接受賄賂,別人要他說什麼就說什麼。然而,一位著名的格拉斯哥醫生,一位蘇格蘭場的資深警官,以及英國貴族之一,布萊克沃特伯爵的兒子,沒有什麼明顯的理由,共同編造一個故事,陷害一個他們以前從未見過的人。這樣的可能性幾乎沒有,甚至提出來都顯得非常荒唐。我面前擺著兩種選擇:或者他們四個都在說謊;或者,福爾摩斯在鴉片的作用下,真的犯下了可怕的罪行。
法官則不需要這樣深思熟慮。聽完證詞之後,他讓人拿來庭審記錄,記下了福爾摩斯的名字、住址和年齡,以及起訴罪名,此外還加上了起訴人和證人的姓名住址,並將犯人身上發現的財務一一登記在冊(包括一副夾鼻眼睛,一截繩子,一枚刻有卡塞爾.菲爾斯坦公爵飾章的圖章戒指,包在從《倫敦穀物雜誌》上撕下來的一張紙里的兩個菸頭,一根化學吸管,幾枚希臘硬幣和一顆小綠寶石。直到今天,我都在納悶當局從這些東西里究竟看出了些什麼。)福爾摩斯在整個庭審過程中一句話也沒說。法官告訴他將被繼續拘押,等候驗屍官法庭在周末過後開庭。在那之後就要進行審判。到這裡庭審就算結束了。法官急於審理下一個案子,還有好幾個案子要審,天色已經開始黯淡了。我注視著福爾摩斯被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