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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他抓起來,警官!我看見他開槍打死了這個姑娘。我親眼看見的。”他有濃重的蘇格蘭口音,聽起來很不協調,似乎這裡正在演戲,觀眾席中有個人未經允許就自己走上了舞台。“上帝保佑這姑娘吧,可憐的孩子。是這個人殘忍地殺死了她。”
“您是誰?”警官問道。
“我叫托馬斯?阿克蘭,正在回家的路上。我清清楚楚地看見了剛才的事情。”
我再也不能在一旁袖手旁觀了。我推開人群擠進去,跪在受到傷害的朋友身邊。“福爾摩斯!”我喊道,“福爾摩斯,你能聽見我的聲音嗎?看在上帝的份上,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可是福爾摩斯仍然無法回答。這時我發現警官在打量我。“您認識這個人?”他問。
“認識,他是歇洛克?福爾摩斯。”
“您呢?”
“我叫約翰?華生,是一名醫生。警官,您必須允許我照料我的朋友。不管事情表面上看似多麼清楚,我可以向您保證,他不可能犯有任何罪行。”
“絕對不是這樣。我看見他打死了這個姑娘。我看見子彈從他的手槍里射出去的。”阿克蘭朝前跨了一步。“我也是一名醫生。”他繼續說道,“我一眼就能看出這個人處於鴉片的作用下。從他的眼睛能看出來,從他的呼吸能聞出來,他就是因為這個才犯下這邪惡而荒唐的罪行,用不著再去查找別的動機。”
他說得對嗎?福爾摩斯躺在那裡,不能說話,顯然受到某種麻醉品的控制。他一小時前去了克里爾鴉片館,除了這位醫生提到的這種毒品,不可能會是別的東西。然而不知怎的,他的診斷還是令我感到困惑。我仔細觀察福爾摩斯的眼睛,確實,我承認他瞳孔放大,但並沒有我以為會發現的那種醜陋的針孔般的光點。我摸摸他的脈搏,跳得很慢很慢,說明他剛從深沉的睡眠中被喚醒,而不是拼著體力,先是追趕,繼而射殺這位受害者的狀態。鴉片什麼時候開始具有這種效果了呢?鴉片的作用應該包括安樂感,極度鬆弛,擺脫肉體疼痛。我從未聽說過吸食鴉片者會有暴力行為。假使福爾摩斯產生了最嚴重的偏執妄想,那麼在他混亂的意識里,會出現什麼樣的動機,去殺害這個他急於尋找和保護的女孩呢?而且,這女孩怎麼會來到這裡的?最後,如果福爾摩斯真的處於鴉片的作用下,我懷疑他根本不能瞄準射擊,他甚至連槍都拿不穩,我在這裡條分縷析,似乎當時能夠認真地思索眼前的一幕,實際上,這都是我依多年的從醫經驗以及對當事人的熟稔程度形成的第一反應。
“今晚是您陪這個人到這裡來的嗎?”警官問我。
“是的,但是我們暫時分開了。我剛才在‘玫瑰和王冠’。”
“他呢?”
“他……”我頓住了。我不能透露福爾摩斯剛才去了哪裡。“我的朋友是一位非常著名的偵探,正在調查一起案子。您會發現蘇格蘭場的人都熟知他的大名。把雷斯垂德調查官叫來,他會給福爾摩斯作證。局面看上去很糟糕,但肯定有另外的解釋。”
“沒有另外的解釋。”阿克蘭醫生插嘴說道,“他從街角那兒擦搖晃晃地走過來。那女孩在街上乞討。他掏出一把槍,把女孩打死了。”
“他衣服上有血。”警官贊同道,但說話的口氣似乎有點勉強。“槍殺時他顯然離女孩很近。我趕到這個院子時,沒有看見別人。”
“您看見他開槍了嗎?”我問。
“沒有。我是過了一會兒才趕來的。但沒有人從現場逃離。”
“是他幹的! ”人群中有人喊道,接著響起一片喃喃的贊同聲。是那些孩子們,他們發現自己站在前排觀看一場好戲,都非常髙興。
“福爾摩斯!”我喊道,在他身邊跪下,試著用雙手托起他的腦袋,“你能告訴我剛才這裡發生了什麼嗎?”
福爾摩斯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兒,我意識到另一個男人默默地走過來,跟那個蘇格蘭醫生一起站在我面前。“請您站起來好嗎?”他問,聲音像這個夜晚一樣寒冷。
“這個人是我的朋友——”我說。
“這是犯罪現場,您無權妨礙公務。站起來,往後退。謝謝。好了,如果有人看見了什麼,請把姓名和住址告訴這位警官,否則就請回家。你們這些孩子,趕緊離開,不然我就把你們統統逮捕。警官,你叫什麼名字?珀金斯!這一片由你負責?”
“是的,先生。”
“這是你的巡邏範圍?”
“是的,先生。”
“嗯,到目前為止你似乎處理得還不錯。你能否告訴我,你看見了什麼,知道些什麼?儘量說得簡明扼要。今夜冷得要命,早點把事情辦完,我們就能早點睡覺。”他默默地站在那裡,聽警官講述事情經過,基本上都是我知道的。然後他點點頭,“很好,珀金斯警官。關照一下這些人,把具體情況記在你的筆記本上。現在這裡由我負責。”
我還沒有詳細描述這位新來的人,即使現在,我也覺得很難描述,因為他是我見過的最類似爬行動物的人之―,一雙小小的眼睛,薄薄的嘴唇,皮膚光滑得近乎平淡。他最顯著的特徵是一頭濃密的白髮,白得異乎尋常,簡直可以說完全沒有顏色,而且似乎從來未曾有過任何顏色。其實他年紀並不老——大約三十歲左右,不會超過三十五歲。他穿著黑大農,戴著黑手套和黑圍巾,頭髮跟衣著形成截然的反差。他塊頭雖然不大,卻讓人感覺有威嚴,甚至可以說是傲慢。我已經從他掌控全局的態度上看出了這點。他說話聲音很輕,但語氣透著一點兒不耐煩,使你毫不懷疑他習慣於對人發號施令。然而,最讓我感到不安的是他那種飄忽不定的特質,他拒絕跟任何人有情感上的聯繫。正是這點使我想到了蛇。我從跟他說話的第一刻起, 就感覺到他在我周圍蜿蜓爬行。他的目光穿透你,或望向你的身後,卻從來不正視你。我從沒見過這樣自控能力超強的入。他生活在一個自己的世界裡,其他人都只能被關在外面,不得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