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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漢,你這是在逃避事實,”凡斯誠懇地說,“你忽略了昨晚的罪行中許多怪異的特點——朱麗亞死亡瞬間所呈現出的恐懼驚駭的姿態;兩次開槍之間不合邏輯的間隔;兩個房間的燈都是亮著的事實;艾達描述的那隻伸向她的黑手;沒有任何強行進入的跡象——”
“雪地上的那些鞋印,又該如何解釋?”希茲以就事論事的姿態切入問題。
“沒錯,這該怎麼解釋?”凡斯轉過身來面對他,“那些鞋印就像其他驚人的事情一樣難以理解:在這犯罪期間,有人在屋裡來來回回走了半個小時;而有人就是知道,他怎麼悄悄進入而不會驚動到任何人。”
“那倒沒什麼難以理解的,”務實的希茲警官又說話了,“屋子裡有四個傭人,每個都因工作的關係而早就熟門熟路了。”
凡斯面帶諷色地微微一笑。
“屋子裡的共犯胸有成竹地在指定時間打開前門,卻忘了告訴闖入者值錢的東西擺在哪兒,而且沒讓他了解房間的排列位置。結果他一進到屋子裡就迷路了,不曉得餐廳在哪裡,只好到樓上遊蕩,在大廳里摸黑,一進入臥室就不知所措,引起一陣驚慌,向兩名女士開槍,在黑暗中輕易找到隱藏在家具後面的電燈開關,而當史普特就在離他幾步之遙時,還能不帶半點聲響地找到樓梯下樓,步出前門奔向自由!……警官,這個小偷也未免太怪異了。而那個內奸還更怪異——不,你的解釋行不通——怎麼說都不通。”他轉回馬克漢。“要得到那些槍擊事件的真正解釋,惟一的途徑,就是先了解屋子本身的反常狀態。”
“但是凡斯,我們已經了解了這個狀態呀,”馬克漢耐心提出他的理由,“我承認這座大宅里的人事都很不合常情,但不合常情未必就會有兇案發生。有敵對傾向的一群人經常會因緣際會地聚在一起,彼此的仇視也於焉產生。但仇視本身不一定是謀殺的動機,更不構成犯罪行為的證據。”
“也許不能。但是當仇視和其他類似的東西加在一起時,就可能釀成各式各樣的變態行徑——肆無忌憚的強烈情感,庸俗低級的惡行惡狀,狠毒的陰謀。而眼前這案子裡,還有許多奇怪和不幸的細節必須理清——”
“啊!現在你變得更實際點了。到底有哪些細節需要解釋?”
凡斯點燃一根煙,坐在桌緣上。
“舉例來說,首先,為什麼契斯特·格林會到這兒來拜託你幫助他?是因為他掉了槍?也許,但我懷疑是完全為了這個。手槍的失蹤又是怎麼回事?不見了嗎?還是契斯特自己藏起來了?和那把槍有關的每一件事都很不對勁。希蓓拉說上星期還看過這把槍,但是她真的看到了嗎?當我們追查出那把左輪手槍的下落時,我們會得知更多的案情——為什麼契斯特清清楚楚地聽到第一聲槍響,但就住在艾達房間隔壁的雷克斯卻聽不到第二聲槍響?——兩聲槍響的間隔太久也很難解釋……還有史普特——精通多種語言的男僕,兇殺案發生時剛好在閱讀馬提雅爾的詩——馬提雅爾!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馬提雅爾的作品都艱澀難懂——恐怖的槍聲一響起他就立刻趕到現場,卻沒有遇見或聽到任何人。而虔誠的何敏那神諭般的、萬能的主如處置巴比倫之子那樣懲罰格林家族的看法,究竟其中有何重大意義?她的腦子裡有一些模糊的宗教概念——但也許沒有那麼模糊……而格林家的德國女廚,容我們委婉地說,是有一段滄桑經歷的女人。儘管她看起來遲鈍,卻顯然不屬於仆傭階級,但是她還是盡本分地料理格林家族的吃食,十二年來如一日。你不妨回想一下她是怎麼進入格林家的?她的丈夫是老托拜亞斯的朋友,而且老托拜亞斯還特別吩咐,只要她願意,就可以繼續留在格林大宅當她的廚師。馬克漢,她需要解讀——小小的解讀……至於雷克斯呢,突出的額頭、動個不停的身體,還有間歇性發作的舊疾。我們訊問他的時候,為什麼他會突然激動起來?他的舉止一點也不像是無辜而不懂事的盜竊案目擊者……我還要再提一下打開的燈。誰開了燈?為什麼要開燈?更過分的是兩個房間的燈都開了!朱麗亞房裡的燈是在槍擊'之前'就開了,兇手之所以滅口,顯然是因為她看到了兇手而且知道兇手的意圖;而艾達房裡的燈,竟然是在開槍'之後'才開的!這種種的細節,恰恰清楚地說明了:兇手並不是發怒、狂亂、不可理喻……另外,為什麼在午夜時刻史普特打電話給馮布朗時他卻不在家?為什麼他竟然還是及時趕到?巧合嗎?……警官,順便問你一聲:那組鞋印,是醫生一個人的嗎?”
“沒有辦法分辨。雪質太脆,一碰就會碎掉。”
“不管是不是,可能都沒多大關係。”凡斯再一次面對馬克漢,繼續往下說,“這兩個槍擊事件有幾個地方很不一樣。朱麗亞是在床上被人從正面射殺的,艾達則是起床以後才被射中背部——她還躺在床上時,兇手其實有充裕的時間可以靠近瞄準。為什麼他要靜靜等著艾達起床走向他?在殺了朱麗亞且驚動了屋裡的人之後,為什麼他竟然膽敢留在那兒?你認為這是驚慌失措還是冷靜鎮定?朱麗亞的門,怎麼會忽然在那一晚剛好沒鎖上呢?那是我特別想澄清的部分。馬克漢,也許你也留意到了,契斯特特別親自叫希蓓拉到起居室接受我們的訊問,還在她那裡停留了很久。為什麼他派史普特去叫雷克斯,親自去請來希蓓拉,卻遲遲沒有出現?我很想知道,在他們出現之前,兩個人之間有過什麼樣的默契。為什麼希蓓拉如此肯定不是小偷入侵,但當我們要求她提出一個相對的理由時卻又含糊其辭?當她舉出格林一家的每個成員——包括她自己——都有可能是嫌犯時,是靠什麼支撐著她那冷冷的坦率?再來就是艾達所描述的細節了。艾達的某些說詞實在奇怪到不可思議。房間裡沒有任何可辨識的聲音,但她還是意識到有形物體的威脅。那隻突然伸出的手和拖著腳走路的腳步聲——說實在的,我們應該對那些細節作更深入的了解。當我們問兇手是男是女時她遲疑不決,希蓓拉顯然相信這位女孩認定兇手是個女人。馬克漢,在這方面我們也需要下點功夫。希蓓拉歇斯底里指控艾達的背後,又隱藏了什麼真相?——當然我們也別忘了希蓓拉和馮布朗之間的古怪,當他因她情緒爆發而斥責她時,那情景真是非常怪,他們的關係很曖昧。你看得出來她對他有多麼順從,你也一定發現,艾達又有多麼喜歡醫生——在我們問話的過程中,她依偎著他,睜大眼睛望著他,渴求他的保護。哦,我們的小艾達正向他振翅飛去,他卻只以一種若即若離、專業醫生的姿態來對待她,而馮布朗對待希蓓拉的態度,實際上卻是契斯特的本意——如果他有這個膽量這麼做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