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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斯從不在造訪時直接提到案情的態度讓我深感迷惑,但他的確有心要去尋找什麼東西——這一點我很有把握。不過我看不出來,以他採取的這種隨遇而安的態度,會有什麼可能的進展。要不是很了解他,我還真懷疑是他個人對希蓓拉感興趣;這樣的念頭,剛浮上我心頭就被我排除了。但我也注意到,每次造訪格林大宅之後他就莫名其妙的心事重重。有天傍晚,我們才剛和希蓓拉喝過茶回來後,他就在他客廳里的壁爐前坐了一個小時,攤開在他面前的那本達文西畫冊,一頁都沒翻動過。
某次拜訪格林大宅時,他遇到了雷克斯,也聊了一下。剛開始這位年輕人對我們的出現一直懷著敵意而且很不客氣;不過在我們離去之前,他和凡斯討論了一些像是愛因斯坦的廣義相對論、錢伯林關於太陽起源的星子假說、龐加萊的函數等話題,談論程度之深入,使我這樣十足的門外漢根本聽不懂。當這些討論引起他的興趣以後,雷克斯的態度就愈來愈友善,臨別時,
甚至主動要和凡斯握手。
在另一次的拜訪中,凡斯則要求希蓓拉允許他向格林夫人致意。他以一種半官方的態度,請她原諒警方引起的所有騷動,馬上就得到了這位老婦人的歡心。他著墨最多的是她的健康狀況,也問了許多有關癱瘓的問題——脊椎的疼痛和讓她沒辦法休息的症狀。他的體諒和關心,則換來了一段詳盡複雜的傷心往事。
凡斯與艾達談了兩次,她現在能起床四處走動了,不過手臂仍懸在吊帶里。不知道為什麼,當凡斯靠近她時,這女孩總是繃著一張臉。某天當我們在屋裡時,正好馮布朗也來了,凡斯似乎很刻意地找他說了一會兒話。
正如我之前提到的,從所有顯然漫無目的和相互尊重的社交談話中,我看不出來他的動機何在。就算以最間接的方式,他也從不讓這場悲劇成為話題,他反而像是刻意要避開這個話題。我也分辨得出:不管他看起來有多麼漫不經心,其實都正在仔細地觀察屋裡的每一個人,語氣上的一點點差別和反應的微妙之處,都逃不過他的法眼。他是在儲存這些印象,分析行為舉止的細節,敏銳地探查與他交談過的每一個人的主要心理狀態。
下面這一段插曲發生的時候,我們已經走訪格林大宅四五次了,為了使稍後的案情發展看起來更清楚,我必須在此稍作解釋。事情發生當時我沒想太多,這件事表面上看來似乎微不足道,卻預示了好些日子之後的險惡情境。要不是因為這段插曲,我們恐怕很難想像,這樁令人毛骨悚然的格林血案還要多久才能破案。對凡斯而言——他的每一次靈光閃現似乎全憑直覺,事實上,這靈感卻是根據他長期敏銳推論得出來的結果——在關鍵時刻記起了這段插曲,立刻串連上其他看起來無足輕重的小事,整合之後,便呈現了它驚人且恐怖的重要性。
契斯特·格林死後的第二個星期,天氣很明顯地轉暖。我們過了好幾個美好的晴天——涼爽,陽光普照,生機盎然。白雪已經完全不見蹤影,地面也都結實堅硬,看不到任何隨著冬寒轉暖而融化的雪泥。星期四那天,凡斯和我比先前任何一次都早到格林大宅,正好看到馮布朗醫生的車停在大門前。
“啊!”凡斯一看到就說,“我真希望這個家族的帕拉切爾蘇斯譯註:瑞士醫生,鍊金家,發現並使用多種化學新藥,促進了藥物化學的發展。不會馬上離開。這個人吸引著我,他和格林家族的真正關係,已經讓我好奇得受不了了。”
我們進入門廳的時候,馮布朗正準備要離開,站在他後面的希蓓拉和艾達都穿著大衣;很明顯的,她們正準備和他一道出門。
“讓人愉快的天氣,”馮布朗有點尷尬地說,“我想載兩位小姐去兜兜風。”
“而且你和范達因先生一定要跟我們去,”希蓓拉殷勤地對凡斯微笑,插嘴說,“如果你們不放心醫生的駕駛技術,我願意親自為兩位執方向盤。我呢,真的是個經驗豐富的駕駛。”
馮布朗臉上的不悅讓我驚訝,但凡斯毫無異議地接受邀請,不一會兒,我們就已經舒舒服服地坐在醫生的戴米勒大轎車裡,奔馳在大街上。希蓓拉坐在駕駛座旁,艾達則坐在我與凡斯中間。
我們在第五大道轉往北走,進入中央公園,出公園後再轉進七十二街,朝河濱大道駛去。哈得遜河就像鋪在我們腳下的一大片牧草,而清淨無風的午後時分里的澤西岩壁,就像是竇加的畫作。我們在狄克曼街轉入百老匯大道行去,然後在史普敦杜菲路往西,順著帕勒沙林陰大道俯瞰河邊林木茂盛的古老莊園。接下來我們穿過一條沿途圍欄的產業道路,再次朝內地走到塞克莫大街,從帕勒沙林蔭大道出來。我們駛過楊克斯,上行到百老匯大道進入哈斯汀,緊接著繞著遠景丘的邊緣走。越過上道伯斯渡口之後,我們就進入哈得遜路,而且在阿德雷再沿著鄉村俱樂部的高爾夫球場轉往西走,就到了岸邊的平地區。通過阿得雷車站上邊一條窄小的泥土路,沿著河水往坡道走去;接下來,我們不走往東的大馬路,繼續往一條人跡罕至的道路走,便到了一處像是荒蕪牧草地的高原。
再往前一里左右——大約是在阿得雷和塔蘭鎮的中途,一座小山丘像個大卵石似的聳現在我們的小路上。我們一來到山腳下,道路便突然沿著懸崖的彎曲處往西來了個大轉彎。轉彎處既窄小又驚險萬狀,一邊是急遽上升的山坡,另一邊則是陡峭多石、直向河道的下降坡。沿著下降處的邊緣,豎立著一排粗劣的木製柵欄,我真不知道這對一個魯莽或甚至只是一時疏忽的駕駛人能起得了什麼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