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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認為他因為遺失了手槍而感到害怕?”
“嗯!——諸如此類的……大概吧。沒人說得准。所有的事都還很混亂。”他懶洋洋地看著警官,“順便問一下,你那小偷用的是什麼槍?”
希茲回了凡斯一個生硬、不自在的笑容。
“真不愧是凡斯先生。我已經拿到兩顆子彈——都是點三二的左輪手槍子彈,不是自動手槍。你是不是在暗示我——”
“嘖!嘖!警官。就和歌德一樣,我只是尋求光明的啟發,要是有人能解釋燈光給我聽——”
馬克漢打斷他接下來的長篇大論。
“警官,用過午餐後,我要到格林家。你可以一起去嗎?”
“長官,當然可以。反正我也得再過去看看。”
“很好。”馬克漢從口袋裡掏出一盒雪茄,“下午兩點在這裡和我碰頭……拿兩根'頂級'雪茄再走吧。”
希茲挑了根雪茄,小心翼翼地放進前胸口袋裡。才走到門邊,他就轉身戲謔地咧嘴而笑。
“凡斯先生,你也和我們一道過去吧!——就如人們常說的,去指正我們錯誤的腳步。”
“誰也別想阻擋我。”
凡斯斷然說。
第3章 格林大宅
十一月九日,星期二,下午兩點三十分
格林大宅——紐約客通常這樣稱呼它——是這城市“舊秩序”的遺蹟。它屹立於紐約城中已有三代之久,就位在五十三街東邊的盡頭;大宅的兩個凸肚窗,甚至突出到骯髒的東河之上譯註:紐約州東南部的海灣,俗稱東河。。橫跨整個街區的大宅——長達兩百英尺——屋前有塊與街道同寬的綠地。從早年格林大宅建立到今天,鄰近地區的景觀都已經徹底改變了。然而商
業發展的傾向,卻完全沒有影響到格林一家的住所。長久以來,格林大宅就是喧囂林立的商業行號中的一塊理想、寧靜的綠洲,老托拜亞斯的臨終遺囑之一,就是聲明在他死後至少二十五年期間,大宅必須維持完整的原貌,以示對他和先人們的紀念。他死前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用高高的石牆將整個花園大宅圍起,主要出入口一個雙開式的大鐵門面向五十三街;提供給商人、工匠使用的邊門,則通向五十二街。
大宅本身是兩層半樓高的建築物,最頂層是山形尖塔和成群成排的玻璃燈罩。建築師們譏誚說這是幢“火焰式城堡”;但是任何貶抑的稱號,都不能減損從大塊灰白的矩形石灰岩散發出來的傳統的封建外貌和莊嚴。這幢住宅採用十六世紀的哥德式建築風格,綴以部分新興的義大利裝飾;而尖塔和頂棚,使人聯想起拜占廷建築風格。但不論細節有多麼繁複,仍然稱不上華麗,至少對中古世紀的石匠協會技師而言,就沒有多大吸引力。與其說它看起來“沉悶乏味”,還不如說它流露出徹底的過時況味。
前院裡有楓樹和隨時都修剪得整整齊齊的常綠植物,繡球花屬植物和丁香花叢點綴其中;後面則有一長排的垂柳懸掛在河面上。高高的山楂綠籬,沿著砌成人字形的磚塊走;環繞大宅的圍牆內側,覆蓋著緊密的棚架。大宅西邊,一條柏油車道直通大宅後的雙車庫——是由更新一代的格林家族擴建的。然而這兒也有黃楊木的灌木樹籬,掩蓋了車道的現代感。
在那個陰鬱的十一月天的下午,我們踏進這早就籠罩著淒涼氣氛的大宅第。這裡除了常綠植物還滿載簇簇殘雪,樹木和灌木林都已經光禿禿的了。沿牆而建的棚架已斑駁處處,好像緊緊抓著這大宅里不堪聞問的醜事;除了前面草草了事,沒完全清除乾淨的走道,滿地都是高積的不規則雪堆。灰白的磚石建築大宅,幾乎和森森然轉陰的天空一個色調;精心設計的正門上方,有個希臘式古典建築的尖拱三角牆,就在我們走上正門前的平緩階梯時,一股冷颼颼的、不祥的恐怖感立刻包圍了我。
管家史普特是一個身材矮小的老人,有著一頭白髮和一張山羊般滿是皺紋的臉孔——默默地,以悲哀卻莊嚴的神態迎接我們的到訪(看得出來有人已經告訴他我們要來),他馬上帶領我們到又大又陰沉的起居室。從起居室掛著厚重窗簾的窗戶往外看,正是紐約的東河。幾分鐘過後,契斯特·格林進來了,諂媚地和馬克漢打招呼。希茲、凡斯和我只得到一個算是招呼的傲慢點頭。
“馬克漢,你能來真是太好了,”他帶著神經質地熱絡地說。他坐在牆邊,拿出他的菸嘴,“我想你一開始會先問些問題。我應該先傳喚誰?”
“等一下再說,”馬克漢說,“我想先了解一些傭人的情況。你知道多少就告訴我多少吧。”
格林焦躁不安地在椅子上挪動身體,好像很費力氣地才點著他的香菸。
“總共只有四個傭人。房子很大,有的沒有的雜事也很多,但是我們並不需要那麼多幫手。朱麗亞一直扮演女管家的角色,艾達則負責照料老媽——就先從老史普特說起吧。他從男僕一直干到管家,前後已經在我們家裡待了三十年。他是很典型的傭人——就像那種你會在英國的小說上讀到的——奉獻、忠誠、謙恭、喜歡發號施令、愛窺探。讓我再加一句:他媽的討人厭。還有兩個女傭——一個專門料理房間,另一個負責雜事。雖然整天都在做這些女人家的、大部分都很無聊的瑣碎小事,年紀比較大的何敏,還是這樣跟了我們十年。她老是穿著緊身褡,拖著一雙便鞋,是個信念強烈——我想該說是極度虔誠——的浸信會教友。另一個女傭巴登則年輕愛幻想:自以為很有魅力,稍懂一些'菜單上'的法文,正是那種始終期待家裡的男性會背地裡偷偷親吻她的類型。希蓓拉選中她——因為她就是會被希蓓拉看上的那型。她負責整理房子,幫忙做些粗重的工作,來了兩年左右。做飯的是個笨拙又守舊的德國女人,典型的'家庭婦女'——有副規模龐大的胸部和得穿十號鞋的大腳。她把所有的閒暇時間都用來寫信給遠方的外甥女和外甥,這些人,聽說住在萊茵河上游的某個河港。她老是誇口說,她的廚房地板乾淨到'就算最挑嘴的人都吃得下去',雖然我從來沒試過。老頭子在去世前一年雇用了她,交代下來只要她喜歡愛留多久就可以留多久。這些就是你想知道的傭人資料了。還有一位園丁,夏天時偶爾會來整理草坪。他在北哈林區的一家地下酒店過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