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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洛朗斯!弗洛朗斯!”
他如此精心地準備,又如此殘忍地引發了災難,可是災難的後果卻似乎突然使他驚慌起來。他睜著驚恐不安的眼睛,尋找年輕姑娘。他彎下(禁止)子,一甚至在亂石堆周圍爬來爬去,身上滾了厚厚一層灰,他往石頭間隙里看,什麼也沒看見。
弗洛朗斯被亂石堆埋住了,如他所預料的,死了,看不見。
“死了!”他說,兩眼發直,樣子發呆……“死了!弗洛朗斯死了!”
他又變得精疲力竭,漸漸地兩腿彎了下去,身子蹲到地上,不能動彈。短短的時間裡,接連對付了兩個人,引發了這場石流滾滾的災難,並且親眼目擊了當場造成的後果,這一切,似乎使他耗盡了所有的精力。此時他的愛和恨全部煙消雲散。因為亞森·羅平死了,他不再恨誰了,因為弗洛朗斯不在了,他也無人可愛了。他看上去,就像一個失去了生存目的的人。
他的嘴唇兩次蠕動著,念出弗洛朗斯的名字。他是在懷念這位女友?還是到了一連串可怕暴行結尾的時候,在回想前面各用一具屍體標誌的各個階段?莫非在這個惡魔心裡,也有了一絲天良發現?或者不如說,這是猛獸吃飽肉,喝飽血之後,進入的某種近似於快感的麻木狀態?
不過他又喚了一聲弗洛朗斯,眼淚滾滾而下。
他這樣一動不動,萎靡不振地蹲在地上,過了好久,才摸出藥瓶,又吞了幾口,才開始幹活。不過,他只是機械般地動著,全然沒有了剛才拖著兩條軟弱無力的腿跳來跳去的輕快勁頭,也沒有了驅使他殺人犯罪如進行一場娛樂的那種興奮。
他先走回那叢灌木裡面,剛才亞森·羅平就是看見他從那裡鑽出來的。灌木叢後面,兩株樹之間,有一個破棚子,裡面放了一些工具和武器,如鐵鍬、挫子、槍枝,還有一捆捆繩索和鐵絲。
他來回好幾次,把它們搬運到井邊,準備離開時扔下去。接下來,他檢查剛才攀過的石堆上的每一塊石頭,確信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然後又檢查草坪上他走過的地方,除了通往井邊的小徑,那裡留到最後檢查。他把碰倒的草扶正,把印有足跡的地面小心地掃平。
他似乎悶悶不樂,心不在焉,確切地說,他的動作完全是出於習慣,知道自己該幹什麼的罪犯的習慣。
這時一個小插曲似乎把他驚醒了。一隻受傷的燕子跌落到他身邊。他一把把它撿起來,捧在手裡,像搓一團廢紙一樣把它搓揉。他看著鮮血從可憐小鳥的身上湧出來,染紅他的雙手,他眼裡射出殘忍的快樂的光芒。
他把小鳥的屍體扔進一蓬荊棘,墓地瞥見荊棘刺上勾著一根金黃的頭髮,立即想起了弗洛朗斯,不禁悲從中來。
他跪在崩陷的洞穴前面,又折了兩根樹枝,當作十字架,插在一塊石頭下面。
彎腰的時候,他口袋裡一面小鏡子滑出來,砸在一顆石子上,碎了。
這不祥之兆把他驚呆了。他懷疑地打量四周,惶恐不安,渾身戰抖,似乎他已感到有無形的力量在威脅他。他喃喃念著:
“我怕……我走吧……離開吧……”
他的表指著四點半鐘。
他拿起扔在灌木叢上的外衣,穿好,一摸右邊口袋,發現剛才塞在裡面夾了文件的栗色皮夾不見了。
“咦,”他大驚失色,“我明明放得好好的……”
他又摸摸左邊口袋,上面兩隻口袋,接著焦躁不安地把全身上下裡面的口袋都摸了一遍。
都沒有摸著。真是咄咄怪事。上衣口袋裡的其他物品,如煙盒、火柴盒、記事本,他根本不懷疑它們會丟失的,也都不在了。
他慌了,一張臉變了形,結結巴巴地不知說些什麼,腦子裡剛冒出一個最可怕的念頭,他就覺得是確鑿無疑的事實:古堡圍牆裡一定有人。
古堡圍牆裡一定有人!而且此時一定藏在廢墟周圍,甚至可能就在廢墟裡面!這個人一定看見他了!一定目擊了亞森·羅平和弗洛朗斯·勒瓦瑟是怎麼死的!這人趁他不注意,從他話里得知了文件這回事,便搜了他的外衣,把袋子裡的東西都倒空了!
他臉上表現的,是慣於要陰謀放暗箭的人驀地被人當場撞見時的驚慌。他知道,剛才目擊他犯罪的眼睛,此刻一定也在暗中觀察他的舉動,看到了他從未暴露過的東西。這目光是從哪兒射來的呢?它們就像強烈的日光驚嚇夜鳥一樣讓他驚慌。這是一個偶然闖入莊園的人,還是一個發憤把他除掉的敵人?是亞森·羅平的夥計,弗洛朗斯的朋友,還是警方派來的密探?這個對手是滿足於到手的戰利品,還是準備向他發起攻擊?
不過,這巨大危險終於使他恢復了一點氣力。他仍然不動,只是集中注意力,注意周圍的動靜。他覺得,他的注意力是那樣敏銳,有什麼異常,一定逃不過他的注意。在那堆亂石之間,或者灌木叢後面,或者在那排月桂樹下面,不論有什麼東西,哪怕是極模糊的影子,他都看得出來。
他沒有發現什麼人,就撐著拐杖,往前面走。拐杖頭也許裝了橡膠,走起來沒有半點聲響。右手舉槍,食指摳著扳機。只要他有意識地一使勁,甚至還不要使勁,只要本能稍有自發的反應,子彈就會射出去,要了敵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