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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殘疾人猛地往後一退,狂怒地咆哮道:
“你還不明白你完了嗎?既然我不再有什麼顧忌了,既然你愚蠢地跟我來了,聽我擺布,那你還指望什麼呢?喲,或許是指望我回心轉意?因為你還以為我心裡燃燒著愛情……哈哈!你錯了,小乖乖!你的性命我毫不在乎,就像對待一隻蘋果……你一死,對我來說就毫無價值了。那麼,怎麼樣?……你或許認為我是殘疾人,沒有力氣殺死你?弗洛朗斯,我不會殺你!難道我會殺人嗎,我?我從不殺人。我的膽子太小,殺不了人。我如果殺人,會害怕,會發抖……不,不,我不會碰你,弗洛朗斯,不過……喏,你瞧瞧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會明白的……啊!我只是把事情策劃、安排好而已……這種事我做得了……尤其是我做起來不害怕,弗洛朗斯。這只是第一聲警報……”
他走開了。他藉助兩手,攀住一株樹的枝幹,爬上了洞穴右邊頭幾層石塊,跪在那裡,抓起手邊一把小鎬頭,揮起來,在第一堆石頭上鋤了三下。石頭驟然崩落。
堂路易大吼一聲,跳出藏身之地。他一下明白了,那洞穴,那堆礫石麻石,都是胡亂壘的,只要隨便一碰,就會崩坍下來。弗洛朗斯面臨著被砸死的危險。當務之急,是趕緊救出弗洛朗斯,而不是打擊兇手。
才兩三秒工夫,他就跑了一半路。可是,他念頭一閃,比腳步更快:他發現那草地上踩出來的腳印沒有直接走過花園中間的小圓塊,而是繞開了,為什麼?這是他懷著戒備的本能提出的問題,可是他的理智來不及解答。堂路易繼續往前跑,沒有沿著那些腳印跑。
突然,他好像踏在空中,身子往下直落。腳下的地面裂開了。帶草的土塊分開了。他掉了下去。
他落進一個洞裡。確切地說,這是一眼井,寬不過一點五米,井欄齊地面拆除了。不過,由於他跑得很快,衝勁把他拋到對面的井壁,兩條前臂伸到井沿,兩隻手摳住了一些植物的根須。
他力氣很大,本來也許可以靠兩隻手腕,攀援上來。可是作為對進攻的反應,那歹徒立即朝進攻者轉過來,離他只有十步遠,舉槍對著他喝道:
“別動!不然我就打死你。”
堂路易此時束手無策,只得服從,不然,就要吃敵人的子彈。
他和那兇手對視幾秒。兇手的眼睛裡充滿了狂熱。那是病人的眼睛。
兇手一邊密切注意著堂路易的細微活動,一邊爬到井邊蹲著,仍然舉槍對著堂路易。嘴裡再次發出那可怕的獰笑:
“亞森·羅平!亞森·羅平!亞森·羅平!好了!你落進去了!唉!難道你真有這麼蠢麼?我可是明明白白給你打了招呼的!用紅墨水打的招呼。記得吧……‘你的死亡地點已經選好了。陷阱準備好了。當心,亞森·羅平!’可是你卻硬要往裡跳!你怎麼不蹲在牢里呢?這麼說你又擋過了那一擊?混蛋,那好……幸虧我有先見之明,採取了防備措施。嗯?怎麼樣,事情考慮得還周全吧?我尋思:‘所有警察都會來追我。可只有一個能夠抓到我,只有一個,亞森·羅平。因此,給他指路,把他引上來,用犧牲者的身體在草上拖過的痕跡……’另外,將這裡、那裡,還作了一些標記……這裡把那婊子的戒指纏在草莖上,再遠一點是撕碎的花瓣,再過去一點是五個指印,再過去是一個×……不可能弄錯,嗯?在你認為我相當愚蠢,竟讓弗洛朗斯有空玩小拇指的遊戲的時候,這套把戲就把你徑直引到井口,踏到了我為防止意外,上個月才鋪在上面的草皮……你回想一下……陷阱準備好了……而且是以我的方式安設的陷阱,味道極佳。啊!我的樂趣就在於借用別人的誠意和力量來擺脫別人。他們就像好同志一樣與你合作。你明白了吧,嗯?我不動手。是他們自己動手。上吊或者注射毒藥……除非他們像你亞森·羅平一樣,喜歡掉到井裡!啊!可憐的老朋友,你陷入多麼糟糕的境地!不,可瞧瞧你這倒楣的模樣!弗洛朗斯,快看看你心上人的臉蛋!”
他停住話頭,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笑得伸直的手臂直打哆嗦,笑得那張臉更加凶蠻,笑得那兩條腿就像斷線的木偶,在他的身下直晃悠。對面,對手越來越沒有了力氣。努力越來越沒有成功的可能,也越來越無濟於事。手指原先是揪著草根的,現在則徒然地摳著井壁的石頭。他的身子在一點一點往下沉。
“到時候了。”那歹徒結結巴巴道,因為快樂聲音都變了形,“上帝啊!笑真是件好事情!尤其是對從來不笑的人……是的,從來不笑。我是個陰鬱的人,是專與死亡打交道的人!我的弗洛朗斯,你從沒見我笑過,不是嗎?……這次我本也不笑的,可是事情太好笑了……亞森·羅平在地洞裡,弗洛朗斯在岩洞裡,一個在深淵上方蹬著兩腿掙扎,一個已經在石頭堆下喘息。多麼動人的景象!算了,亞森·羅平,別白費氣力了……為什麼要這樣死死掙扎?……你這樣誠實的大善人?現代的堂吉訶德,你難道還害怕來世?算了,讓自己掉下去吧……井裡沒有水了,不然你可以撲水玩……不,這只是不小心掉進了深不可測的井裡……扔進石子,只聽見落底的聲音。剛才我點燃紙扔下去,燒到半路就黑了。呸!……我背上發冷……去吧,勇敢一點。只是一會兒工夫的事。這種事你見過不少!好哇!差不多了。你快打定主意!唉!亞森·羅平呀亞森·羅平,你是怎麼啦,不跟我說聲再見?連微笑也沒有?也不道謝?再見吧,亞森·羅平!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