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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公無奈,只得返回。待舍小道入大道時,卻見前方一駕破舊馬車急急而來,蘇公等急忙閃於道旁,那馬車側身而過,蘇公一瞥之間,望見那駕車之人,似覺見過,一時竟又思索不起,急忙詢問蘇仁,蘇仁未曾留意,待到看時,那馬車已絕塵而去。蘇仁笑道:“定是老爺眼花,錯認他人。”蘇公不語,好一番思索,忽道:“我思索出矣,此人似是在張公鎮巷口所遇瘋癲者,他在你我身後陰森冷笑,後被石絆倒在地。”一經提醒,蘇仁思索此事,笑道:“老爺言的是那瘋癲老頭。可惜不曾望見,不知是否其人?”嚴微笑道:“大人聰記強識,背碑覆局,半面不忘,想必不會錯的。”東方清琪詫異道:“何謂半面不忘?”嚴微笑道:“你且問大人。”東方清琪追問蘇公,蘇公笑道:“《後漢書》所記應奉者,相傳有一造車匠於內開門露出半面窺視應奉,被應奉望見,應奉即離去。數十年後,應奉於路中逢得此造車匠,竟識而呼之。嚴爺過譽也,蘇某怎有這般記性?”四人復前行,行不多遠,卻聞身後馬車之聲,皆回頭望去,但見那馬車去又復返。蘇仁急忙望那駕車之人,唯恐錯過。不想那馬車近得前來,那車夫忽勒馬停了下來,跳下車來,蘇仁看得清楚,赫然正是那髒兮兮的瘋癲老頭!
那老頭快步上前,望著蘇公,顫言道:“可是蘇軾蘇大人?”蘇公然之,道:“敢問老伯,尋蘇某何干?”那老頭忽跪倒在地,連磕數下,而後失聲慟哭。四人甚是詫異,蘇公急忙上前攙扶,道:“老伯且起,蘇某何德何能,敢受此大禮?”那老頭哪裡肯起,拜泣道:“草民韓城菊,代程江平、余濟生、雲氣拜謝大人。”蘇公驚詫不已,原來此人是那傳言瘋癲的郎中韓城菊!韓城菊泣道:“草民等遭奸人陷害,蒙受殺身之難,家破人亡,妻離子散,愚民怒打,世人唾罵。草民裝瘋賣傻,挨凍受餓,苟且偷生,得以殘喘至今日。幸蒼天有眼,逢著蘇大人,毀邪惡之道,懲罪惡之徒,救無辜之人,洗不白之冤,令程江平、余濟生等亡魂九泉之下得以瞑目。大人之恩德,草民何以回報?嗚呼!”遂又磕頭,蘇公伸手相阻,那韓城菊怎肯罷休,又磕了九下,方才起來,早已老淚橫流。蘇公見其哀毀骨立,不覺悽然,嘆道:“我身作湖州府尹,耳聾目塞,疏於管制,致使官吏與惡巫勾結,肆意橫行,無辜百姓死於非命,此我之過也。”韓城菊急忙道:“大人且毋此言,大人光風霽月,嫠不恤緯,何止湖州,天下皆知。”蘇公道:“人言:為官一任,造福一方。我既為湖州府尹,當為湖州百姓謀福,百姓之生死與子瞻息息相關,焉言無過?”
韓城菊讚嘆不已,道:“大人方到張公鎮,草民無意間見得,但見大人神情舉止非同常人,便暗中尾隨,果然是命中貴人。”蘇公驚詫,道:“先生曾暗中跟隨蘇某?”韓城菊道:“草民觀大人眉目間有官相,欲尋機訴冤狀。”蘇仁奇道:“那日你忽現我等身後,便是欲呈狀紙?”韓城菊道:“正是,那時刻草民正欲言語,不想路人過來,恐被他等察覺,故而離去。”蘇仁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蘇公疑道:“先生可曾見得我主僕入洗塵亭?”韓城菊一愣,稍有遲疑,道:“不曾不曾。”蘇公見他神色有異,益發疑惑,道:“莫非那夜是先生救我主僕二人逃出?”蘇仁一愣,來看韓城菊,韓城菊矢口否認,遂道:“大人公務纏身,草民不便打攪,再次拜謝。”言罷,躬身施禮。不待蘇公反應,那韓城菊跳上馬車,猛一揚鞭,那馬撒蹄狂奔而去。蘇公醒悟,追之不及,嘆道:“非是我救他,實他救我也!”嚴微、東方清琪感嘆不已。蘇仁詫異道:“若依其言,為何救出老爺後,他又將老爺拋於野外道旁?”言罷,但見蘇公驚得目瞪口呆。
蘇仁見得蘇公這般模樣,不覺笑道:“莫不是那馬車破舊,將我二人顛簸掉下,那郎中竟不知曉,逕自往前趕去?”蘇公抬頭望天,滿面驚奇,一言不發。嚴微詫異,環視天穹,唯見滿天薄雲,不知何故,連呼數聲“大人”。蘇公猛一激靈,似回過神來,驚奇道:“方才見得天上飛過一團白光,甚是快速,眨眼間便不見了!”嚴微笑道:“哪裡有甚白光?定是大人眼花。” 蘇仁環視天空,並無甚物,笑道:“莫不是智弘又升起孔明燈不成。”嚴微暗笑:定是蘇仁一語道出破綻,故而大人以白光搪塞,掩其窘色。
蘇公旁若無人,一心思忖那夜所見怪異白光,若是孔明燈,怎的有這般光亮,行動又怎得如此快速?若非孔明燈,又是甚麼?莫非這世間果真有神仙?茫茫蒼穹,又有多少怪異之事?蘇公百思不得其解,茫然若失。直待蘇仁、嚴微百般催促,方才上路。
四人尋道往湖州城而去,一路過村走鎮,蘇公亦不再思索白光之謎,飽覽江南風情,其間又體察民情,乜乜些些,行了兩日,將近湖州城,路經一莊,喚作趙家莊,上下有一二百戶人家,但聞得前方吵鬧之聲,近得前去,但見那宅門緊閉,門前有三人隔門竊聽,原來那吵鬧之聲自宅內傳出,卻是一男一女兩人,那婦人言語甚是兇惡,隱約聞得男子哀求之聲,直聽得街坊鄰人掩嘴竊笑。忽宅門一開,一男子踉蹌衝出,約莫數丈遠,腳步一滑,撲倒在蘇公腳前,唬了蘇公一跳。未待那男子站立起來,一婦人自宅內衝出,手持棒槌,快步追將上來,一腳踩著那廝後背,罵道:“你這愚笨的軟卵,竟敢壞了老娘好事,兀自可惱,若不打你,怎有長進?”那男子哀聲道:“大娘休打,若教街坊四鄰看了……”那婦人哪容他言語,怒道:“看又怎生?老娘便是要讓四鄰省得。”那婦人環視四下,大吼道:“誰若壞老娘好事,老娘絕不饒他。”言罷,踹了那男子一腳,罵罵咧咧回得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