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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公又入得內室,床上、衣櫥等皆有翻動跡象,案桌上文書四下散落,案桌之下有一木盒。蘇公好奇張望,木盒內乃是一團線、數根針、一把剪刀和一把小針鑽,伸手拿過小鑽,徐君猷道:“此針鑽乃是鄉間婦人穿納鞋底所用。”蘇公點點頭,笑道:“不想朱先生還做女工。”言罷,放下針鑽,忽見案桌腳下有一張名柬,不覺好奇,拾將起來,那名柬甚是精美,打開名柬,兀自有一絲幽香,柬上書有“雲夢雪”三字,字體雋秀,分明出自一女子之手。徐君猷在一旁看得,道:“我已詢問過了,朱溪相識人中並無喚作雲夢雪者。”蘇公道:“既如此,此柬何來?”徐君猷搖搖頭,道:“此與命案無甚干係,不曾細查。”蘇公道:“何以見得與命案無干係?”徐君猷道:“若是緊要物什,朱溪必妥善收藏,怎會隨意置放?”蘇公笑道:“若是無關緊要之物,朱溪又怎會置於臥室案桌上?如此名柬,不過三個字,記著便是,留之何益?”徐君猷頓時語塞,思忖道:“那朱溪為何留著?”蘇公笑道:“雲夢雪,似是人名,亦或非人名?”徐君猷奇道:“非人名?”蘇公道:“可知三字何來?”徐君猷思忖不語。蘇公道:“唐李頻有詩云:去雁遠沖雲夢雪,離人初上洞庭船。”徐君猷嘆道:“ 李頻之詩,徐某不曾讀過,怎生知曉?”蘇公道:“徐大人細看此柬製作精美,紙張質地甚佳,其間又有一絲幽幽蘭香,可曾思索出甚麼?”徐君猷一愣,思忖道:“蘇大人之意,似是風月中人?”蘇公放下名貼,笑而不語。徐君猷轉念一想,連連搖頭,道:“若是風月中人,朱溪益發要隱秘藏之,不肯隨意放置,若叫他人見得怎生好言?”
蘇公正待言語,忽見得地上一頁書箋,上有“弟錦洲拜上”字樣,甚是詫異,拾將起來,道:“這字跡怎覺眼熟?”徐君猷笑道:“此乃是朱溪同窗好友張錦洲所書。張錦洲乃是黃州城北三十里張家莊人氏,曾在臨江書院拜讀孔儒先生門下,甚是聰明好學,現為京城刑部侍郎。”蘇公恍然大悟,道:“我道此字怎的眼熟,原來是張侍郎。張侍郎為人正直,六部之中,頗有讚譽。”蘇公細看信箋,原來是朱溪欲往京城,先聯繫張錦洲,此乃張錦洲回信,書信日期乃是元豐二年九月二十日。
蘇公放下信箋,環視四周,望著衣櫥門半開,垂出被褥,喃喃道:“那廝到底在尋甚麼物什?甚麼?”徐君猷正欲言語,忽聞外面有人高聲道:“大人,朱先生家眷來了。”徐君猷、蘇公急忙出得內室,但見一婦人入得書齋來,那婦人約莫四十餘歲,身著縞素,面容蒼白憔悴,正是朱溪妻子魯氏。徐君猷上前施禮,魯氏急忙還禮,而後嘆息一聲,道:“有勞大人了。”徐君猷嘆道:“夫人且節哀。”魯氏嘆道:“民婦本不該打攪大人,只是有一事頗為緊要,聞得大人至書院,便趕來見大人。”徐君猷道:“不知何事?”魯氏看了一眼蘇公,欲言又止。徐君猷會意,遂令隨從等堂外等候,道:“此乃翰林大學士蘇軾蘇大人。夫人但說無妨。”魯氏躬身施禮,蘇公急忙還禮。
魯氏低頭掃視書齋,喃喃道:“果然來了。”徐君猷一愣,道:“誰來了?”魯氏搖搖頭,嘆道:“民婦亦不知是何人。昨夜,民婦遇著一樁恐怖怪事。”徐君猷把眼望蘇公,道:“夫人且慢慢道來。”魯氏點點頭,幽幽道:“昨夜,民婦因家中喪事心力疲憊,早早便歇息了,不知是何時辰,民婦忽然驚醒,隱約間聞聽得房內有聲響。民婦只道是姊妹在忙甚,迷糊間見得卻是一個男人身影,民婦頓時驚恐萬分,睡意全無,只道是相公返魂,哆哆嗦嗦,不能言語。”徐君猷驚詫不已,驚道:“你可曾看清其面目,果是朱溪先生?”
魯氏搖頭道:“哪裡是相公魂魄,卻是一個賊人,那賊人身著黑色,便是面目亦是黑巾蒙著,民婦驚呼出聲。那賊人聞得,竟撲將過來,手持一把鋼刀,低聲喝道:‘若出聲,便一刀送你見閻王。’民婦唬得半死,哪敢言語。那賊人又問道:‘你且老實言來,朱溪將物什放在何處?’民婦不知他說何物,道:‘我家相公物什尚在書院裡。’那賊人冷笑道:‘休要誑我,朱溪定是將其隱藏在家中,你若再誑我,便一刀殺了你。’民婦渾身發顫,求饒道:‘爺爺,我確不知爺爺所要何物,若在家中,爺爺取走便是。’那賊人遲疑道:‘朱溪不曾交付於你?’民婦道:‘我家相公已有十餘天不曾回來了,即便回來他亦從不與我言書院之事,我亦不敢多問。’那賊人道:‘既如此,我卻問你,可曾見得一卷書。’民婦忙道:‘我家相公藏書甚多,卻不知爺爺要哪卷?’那賊人道:‘喚作《吉夢錄》者。’民婦左思右想,並不曾見得有此書。”
蘇公一愣,忙道:“夫人且慢言,適才所言那書喚作甚麼?”魯氏道:“乃是《吉夢集》,吉祥之吉,做夢之夢,詩集之集。”徐君猷奇道:“夫人怎生知曉是此三字?”魯氏道:“民婦聽此卷書,不知此三字,那賊人便如此告知,民婦道:‘相公從未言及過此書,我亦不曾見過,爺爺不信,只管搜來。依我想來,此書應在書院不倦堂。’那賊人便道:‘我已去過,不曾找尋到。’那賊人不信民婦,便在房中翻箱倒櫃,左尋右找,未能尋得,便威脅民婦,叫民婦不要聲張,否則便要民婦性命。而後便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