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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仁恍然大悟,思忖道:“我明白矣。想必那孔六發現兒子被拐,急忙追蹤,尋得賊人蹤跡,不想反被賊人所害。”蘇公點頭道:“或是如此。”蘇仁轉念一想,道:“那他與孔佑又在商議甚事?又怎的眉開眼笑?”蘇公一愣,遲疑道:“他二人或是在商議他事,兒子被拐乃屬意外,二者並不相干。”蘇仁忽轉身跑開,又去詢問那賣香燭的老婆婆,不多時,回來相告:“老爺所言果真不假,聞那老婆婆言,城中已有四五名孩童失蹤,且皆是男孩,年齡在兩至五歲間不等。”
蘇公臉色嚴峻,道:“孩童,乃父母之血肉,此等拐子沒有人性,沒有天良,只為貪圖那區區銅錢銀兩,不惜手段,害得他人父子分離、母親瘋癲,甚至家破人亡,遺恨終身!此等人,便是千刀萬剮,亦不足解恨。我蘇軾既知此事,斷然不可袖手旁觀,定要破獲此案,生擒他等。”蘇仁亦咬牙道:“我恨不能親手血刃這伙賊人。”主僕二人好一番惱怒生氣。
蘇公思量,要破此案,還須官府相助,但知府大人徐君猷是友是敵,尚難知曉。蘇公思索間,不由低低嘆息一聲,心中暗道:“蘇某與徐大受相處一年余,道他冰壼秋月、孚尹明達,是個正人君子,不想竟這般神機鬼械。”
蘇公又望了望那無極肆,遂與蘇仁往府衙而去。不多時,主僕到得黃州府衙,蘇公上前見門吏,先施一禮,問道:“徐大人可在府上?”那門吏識得蘇公,忙回禮道:“原來是蘇大人,我家大人昨夜發病,現正在後堂歇息。蘇大人且稍候,容小的前去通稟。”蘇公客氣道:“有勞了。”那門吏轉身去了。蘇仁低聲道:“他怎的無端生起病來?或是搪塞之詞,以此拒見老爺。”蘇公拈鬚思忖,心中暗道:如此看來,徐君猷果真難脫干係,昨日殺我滅口不成,必然又生奸計,卻不知他葫蘆里賣的甚麼藥?
蘇公轉念一想:若果真如蘇仁所言,以此拒見,又怎生入府?正思索間,那門吏流水跑來,道:“我家老爺請蘇大人後堂相見。”蘇公點頭,暗道:他若拒絕見我,心中必定有鬼!此番見我,似合乎情理,反難以揣摩其心思。
蘇公隨門吏入了府衙,依廊而行,至後堂,堂門前有家人來迎,引蘇公入廳堂,道:“老爺身體不適,請蘇大人裡屋敘話。”蘇公點點頭,環視四下,覺得側廂房隱約有聲響,似是隱藏著人,心中暗道:徐君猷果然早有準備!那家人引蘇公繞過屏風,入得書房,而後掀簾入得內室,蘇仁留在門外。蘇公來府衙多次,但從未入過內室,此番得以入室,卻見室內頗為簡陋,一張床,臨窗一張案桌,上有筆筒、鎮紙並卷冊;室中有一張小方桌並四把竹椅,上有茶壺並茶碗;臨左牆是一個雙門雕花木櫃。
蘇公入得室來,卻見床前一側站立三人,其中一人是徐君猷妾弟劉水,一名壯年家人並夫人劉氏,那劉氏手中端著藥碗,碗中有瓷勺,顯然剛剛餵過藥。床上半躺著一人,覆著一條被褥,面容憔悴,正是徐君猷。蘇公急忙上前,輕聲道:“徐大人。”徐君猷正眯著眼睛,聞聽呼喚,睜開眼來,稍稍偏頭,望著蘇公,臉上露出一絲吃力的笑容,道:“蘇兄來了。”那廂劉水搬來一把竹椅,放置床頭。
蘇公坐下,問道:“ 不知徐兄得何急症?”徐君猷喘著粗氣,道:“我亦不知。昨夜飯後,忽覺胸心絞痛,而後大汗淋漓,全身乏力。”蘇公關切問道:“可曾請郎中來看。”徐君猷點點頭。一側劉水嘆息一聲,低聲道:“郎中已經看過,並開了藥方,方才剛服過藥。”蘇公點頭道:“卻不知徐大人所患甚病?”徐君猷嘆道:“郎中道是風寒所致,我卻疑心是絕症。”蘇公一驚,問道:“絕症?”遂把眼望劉水,問道:“可是如此?”那劉水滿臉傷悲之情。
蘇公淡然道:“大人昨日甚好,怎的今日便是絕症?定是庸醫誤診。蘇某亦通曉些醫道,願為大人把脈診斷一番。”遂伸手去抓床邊徐君猷左手,徐君猷一愣,那廂劉夫人早上得前來,將徐君猷左手塞入被褥中,口中道:“我等乃是請得黃州名醫,斷然不會誤診。”蘇公點頭嘆息,心中暗道:這徐君猷分明在裝病,若讓我診脈,必定破了他的謊言。
那徐君猷嘆息道:“徐某謝過蘇兄好意。常言道: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徐某知矣。蘇兄亦要保重身體,凡事不可強為。”蘇公聞聽此言,心中冷笑不已:這凡事不可強為,分明就是威脅之詞!那徐君猷又嘆道:“蘇兄來我黃州,徐某多有照顧不周之處,還望海涵。今蘇兄種菜植麻,遠離塵埃,悠然自得,何其逍遙。人生如此,復夫何求!”蘇公假意點頭,心中暗道:這遠離塵埃悠然自得,分明是叫我不要插手過問,招惹禍事。
徐君猷苦笑一聲,道:“蘇兄乃當世名士,屈尊來我黃州,他日定然回擢。黃州民貧地瘠,百姓無有所求,唯望子孫讀書出頭。唐韓退之先生曾言:愛其子,擇師而教之,於其身也則恥師焉,惑矣!彼童子之師,授中有求,非吾所謂傳其道,解其惑者也。往後,還望蘇兄多提攜我黃州學子。”蘇公淡然一笑,道:“蘇某今亦是黃州人也。”徐君猷點點頭,似甚疲憊,輕嘆一聲,閉合雙眼,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