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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公撫須不語。巫相欽道:“屬下知曉,蘇大人之秉性,如青竹一般,高風亮節。可官場之中,惟有圓滑,方可保身,只有保全自身,方可為民謀利。保不得自身,又怎可為民?蘇大人可曾知曉,前任張睢張大人為何貶謫?”蘇公驚詫,道:“聞得因趙家莊大火案及明珠劫案相干。”巫相欽搖頭道:“此乃藉口也。張大人為人剛正不阿,自來湖州,極力推行新法,為民謀利,不想一事有利則有弊,那新法雖好,卻傷及諸多商賈大戶之利,那有錢有勢者怎肯善罷甘休,便賄賂朝中權貴,上書誣告誹謗張大人。”蘇公道:“那主謀便是朱山月。”巫相欽道:“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張大人乃是當朝王丞相之門生,區區一個絲商朱山月怎有如此能耐?真正之主謀乃是許愨也。”
蘇公聞聽,大驚失色。巫相欽嘆息道:“巫某為官多年,混混碌碌,無有作為,深感羞愧。惟可自慰良心者,不曾有一絲傷天害理之行徑。”蘇公嘆道:“細細想來,無過便是功,巫大人能如此,亦難能可貴矣。”巫相欽道:“湖州百姓幸甚,前任張大人,現任蘇大人,皆是難得之好官。巫某竊以為,湖州百姓已痛失張大人,不可再失蘇大人。故聞得劉氏之案,便急急來見大人,望大人三思。”蘇公嘆道:“莫非讓蘇某就此罷手,任憑他等肆意妄為不成?”巫相欽嘆道:“古人云:獨木難支。我大宋朝政如此腐化,任你蘇大人能耐再大,又有何益?小不忍,則亂大謀。任憑他等逍遙去罷,只求保全自身,韜光養晦方可為黎民百姓謀些實利。”
蘇公聞聽,感慨萬千,良久,嘆道:“巫大人之言有如晨鐘暮鼓。委曲求全,雖非上策,卻也是無奈之舉,蘇某深知之。只是蘇某性情孤傲,素不肯與那庸人俗官合污。孟子云: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為保自身官爵、俸祿、權勢,而不顧江山社稷、蒼生百姓,蘇某於心有愧。太史公云: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蘇某思量:物外之物,身後之身,勢利紛華,不過過眼煙雲而已,又何必如此在意?”巫相欽聞聽,嘆道:“蘇大人霽月光風,非屬下等所能及也。”說罷,起身告辭,悽然而去。
蘇公終不從巫相欽之言,陳力就列、秉公行事,將那許愨一夥嚴懲。後來,蘇公招致御史李定、王珪等人陷害,身陷困境,險遭殺身之禍。蘇公再度貶謫之後,那巫相欽看破官場百態,掛印隱居,長林豐草,不知所向。此是後話,暫且不言。
約莫巳時,門吏引一副將急急而入,見著蘇公,那副將自懷中掏出一箋,呈與蘇公。那副將乃是單破虜之心腹,所呈信箋乃是單破虜之密函。蘇公拆開細看:原來單破虜率部夜襲雙龍山,出奇制勝,將雙龍山之賊匪、道士悉數拿下,不曾走脫一人。又自山內洞中搜出假錢百餘箱、假元寶黃金千餘斤,又有各式鑄造器具等等。單破虜連夜提審清直道人及眾頭目,有膽怯怕死者早將許愨招供出來。蘇公大喜,遂令趙虎召集眾都頭、衙役,直奔許愨府中而去。
且說那許愨一早便聞得劉北瑤及眾夥計被官府擒去,大為震驚,急忙令手下暗中通告府衙內線,探聽虛實;又令人急往雙龍山安平觀報訊。有左右勸道: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目今風聲看緊,不如即刻出走,往京城求助。許愨不以為然,笑道:“你等何致慌張如此?想那蘇軾落魄流離來我湖州,不過二三個月,人賤地生,為求功績名聲,不免作些舉措。”正說話間,有家僕急急來報,只道是府尹大人引眾公差衙役入得府來。許愨大驚,左右慌道:“果不出我等所料,今禍事至也。”許愨故作鎮靜,道:“我許府乃是官宦大戶,循章守法,無有過錯,何必驚慌。”
許愨出得堂來,見蘇公一干人等已到院中。許愨急忙上前,施禮道:“不知蘇大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大人休要怪罪。”蘇公笑道:“許員外,多日不見,益發福相了。”許愨陪笑道:“此乃托蘇大人之福。”正待請蘇公入堂。蘇公道:“許老爺,本府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手中有一樁公案,甚為棘手。欲請許老爺前往公堂作個見證。”許愨遲疑片刻,意拖延時刻,便言請蘇公入堂歇息。蘇公婉言謝絕。許愨無奈,只得隨眾衙役而去。蘇公又令人監守許府,任何出進之人當細細盤查。至此,許愨方覺其勢不妙。
回得府衙,蘇公即令升堂,提審許愨。那許愨自恃權勢,又道蘇公無有實證,哪肯認罪。蘇公亦不加逼迫,笑道:“本府今日將你拘來,自有道理。且細細想去,明日公堂之上再作理會。”說罷,令人將許愨押入大牢。許愨怎生肯服,一路高聲叫罵。蘇公令雷千引一干人前往大牢,加強守衛,以防事變。
待到天黑,趙虎來見蘇公,只道已將宿於江埠邊客棧內幾名和尚擒獲,眾和尚招供出佛尊真相。蘇公拿過供狀,見其上有眾和尚簽名畫押,頗為滿意,道:“只待單將軍將雙龍山眾賊人押解前來,此案便可審理。”趙虎遲疑不退,欲言又止。蘇公疑惑,問其何故。趙虎道:“屬下為大人耽心。這許愨非同尋常,大人恐招大禍。”蘇公笑道:“趙爺多憂也。這許愨唱沙作米、私鑄錢幣,乃十惡不赦之大罪也。我將此案上稟朝廷、昭示天下,這許愨即便有通天之術,亦無可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