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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聞李龍道:“你莫非是那荀掌柜?”那人滿面堆笑,道:“正是荀某。特來尋李爺。”原來此人便是那興隆莊掌柜荀花間。李龍道:“荀掌柜尋我,莫非有甚要緊之事?”荀花間連連點頭,道:“正是正是。”李龍道:“有甚要緊之事?”荀花間眼望蘇公、蘇仁,頗有遲疑。原來蘇公不曾著穿官服,又不曾謀面,哪裡認得。李龍道:“此非他人,乃蘇大人是也。”荀花間聞聽,急忙施禮,道:“小人甚是唐突,還望大人休要怪罪。”蘇公笑道:“荀掌柜多禮了。且府衙內說話。”
荀花間隨蘇公三人入得府衙,進得堂中,蘇公、荀花間左右落座,蘇仁沏上茶來。荀花間道:“小人此來非為他事。前些日,這位官爺曾到得本店,打聽小人店中夥計孫進富。今日特為此事而來。”說罷,荀花間端過茶盞,欲大口飲之,不想那茶水甚燙,只得放下茶盞,又道:“小人今日曾見得孫進富。”李龍、蘇仁聞聽,大驚,道:“見得孫進富?”荀花間連連點頭。李龍詫異萬分,道:“那孫進富明明已經死了,怎的見得?”荀花間笑道:“小人今日明明見得,怎的說死了。”蘇公心中疑惑,道:“煩勞荀掌柜細細道來。”荀花間道:“前些時日,小人拙荊偶感風寒,經醫治,已然全愈。拙荊只道病中曾許下觀音大士願來,要往無花庵中還願。今日一早,小人便陪得拙荊前往無花庵,進得觀音堂,拙荊自在菩薩面前還願,小人無趣,便出得堂來,在庭院中閒步,忽聞得那側院之中有歡笑之聲,那聲竟似是男子笑語。那無花庵本當是尼姑棲居之地,怎的會有男子?小人一時好奇,於牆邊樹下窺望,卻見那側後院廊中有一男一女,正嬉笑打鬧。小人這一看,唬了一跳,原來那男子非是他人,竟是小人店中夥計孫進富!”荀花間說罷,端起茶盞,試試熱冷,方才入口。
李龍聽得真切,甚為疑惑,道:“你可曾看得清楚?”荀花間道:“那孫進富已在小人店中多時,小人怎的會走眼看錯?”蘇公道:“荀掌柜可曾喚他?”荀花間搖頭道:“孫進富無端失蹤,官府又在尋他,其中定有尷尬。小人若喚他,恐打草驚蛇。故而小人未作聲響,待將拙荊送回宅後便來首告。”蘇公心中讚嘆:這荀花間倒有些心機。
待送出荀花間,蘇仁便道:“果如我所言,這孫進富乃是詐死,屍首無端消失,實乃潛回湖州。想是那孫進富識得妖媚尼姑,勾搭成奸,意欲長相廝守,便想出這金蟬脫殼之計。”蘇公滿面狐疑,道:“此事端的蹊蹺。依蘇仁所言,這金蟬脫殼之計雖是高明,卻不知其詐屍之計怎的瞞過諸多人耳目?”李龍道:“大人所言有理。不如讓屬下去查探一番。”蘇公囑咐其小心行事,李龍應喏,自去無花庵查探。
蘇公正待回宅院,忽有門吏來報,方才府門外來了一乞丐,遞上一封信箋,只道是有緊要之事,須呈與蘇大人親啟,而後匆匆離去。門吏呈上信箋,蘇公拆開一看,卻見紙上只一詩句:“夜雨孤燈夢,春風幾度花 ”。蘇仁立於一旁,甚為不解,道:“老爺,此信何意?”蘇公笑道:“此句出自戴叔倫之《客中言懷》。”蘇仁道:“書信者何人?”蘇公笑道:“且隨我出府,到時便知。”二人出得府衙,在街巷閒走,蘇仁好生詫異,道:“老爺究竟欲何往?”蘇公並不言語。行過三條街巷,蘇公方才變慢步子。蘇仁見狀,忽然醒悟。那項友既能混入公差衙役中,府衙中亦難免有其餘奸細。蘇公此舉,乃觀其尾情虛實。
穿街過巷,到得城東,蘇公引蘇仁在一樓閣前止步。蘇仁抬眼張望,只見那樓閣前有四五名年輕貌美的女子,個個滿臉歡顏,極盡媚姿。原來是風花雪月去處。那樓閣上有一匾額,上有“夢花閣”三字。蘇公笑道:“便是此處。”蘇仁詫異,細細思想,猛然醒悟:“夜雨孤燈夢,春風幾度花。取其末尾一字,夢、花。竟暗指夢花閣!卻不知相約者何人?老爺又何以參透此意?”正胡思亂想間,蘇公早已入得夢花閣,蘇仁急急跟上。入得閣內,幾多風塵女子,處處絲竹彈唱,又有狂笑嬌聲。正是溫柔富貴鄉、醉生夢死地。
蘇公四下張望,只見一名妙齡女子裊裊而至,近得前來,但見其肌如羊脂,面似桃花,眉如翠羽,目送秋波,微啟紅唇,道:“飛去來兮!”蘇公笑道:“天外有天。”那女子掩嘴一笑,扭身而去,蘇公跟隨其後。蘇仁驚詫不已:莫非老爺有了相好不成?蘇仁如丈二金剛一般,茫然無解。蘇公隨那女子穿過樓閣,曲折而行,到得一院門前,輕推開來,入得院中。蘇公不覺一愣,眼前翠綠一片,院中竟是根根翠竹,竹林中有一麻石小徑,小徑盡頭有竹舍三間。自竹舍中隱約傳出琴聲,其聲清濁相濟,清奇幽雅。蘇公不覺痴了,喃喃道:“好一首曲!”正聽間,那琴聲嘎然而止。那女子近得舍前,道:“公子,蘇大人來矣。”蘇公看那竹舍,上懸一匾額,有“此君軒”三字,其字狂草,龍飛鳳舞,遒勁有力,非一般書家手筆。
只見竹舍內走出一名白衣男子,年約三十,丰姿英偉,相貌軒昂。見著蘇公,恭身施禮,道:“蘇大人,多日不見,別來無恙。”蘇公回禮道:“東坡來遲,嚴公子久等也。”蘇仁心中暗道:“我道是女子,卻原來是一個書生。”再細看那白衣書生,似曾相識,卻怎的也回想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