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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等些時刻,那掌柜端上鄂城美酒,而後上了歸人豆腐、樊口鯿魚、巴河醋藕等六道菜。徐君猷看那歸人豆腐,點點頭,輕輕嗅了嗅香氣,又點點頭,甚是滿意。徐君猷擺了擺筷子,道:“蘇兄先請。”蘇公笑道:“還是大人先請。”徐君猷笑道:“同請同請。”二人客氣一番,各自夾了一塊豆腐,放入口中,細細品味。
蘇公吃過,欣喜不已,連聲讚嘆:“果真是極品。相比湖州一品豆腐,更勝十倍。”徐君猷興致大發,又接連吃了四五塊,蘇公、蘇仁也吃了數塊。那廂掌柜見得,甚是得意,又見碗中豆腐將盡,只道再去做一碗來,而後掀簾出門去了。
徐君猷讚嘆道:“這歸人豆腐果真是人間美味!同是黃州正宗,為何前後如此差異?依蘇兄之見,這玄機何在?若是蘇兄掌勺,可做得出這般美味?”蘇公思忖道:“依蘇某之見,烹飪之法,凡如原料、佐料、刀工、配料、湯水、火候等。各州各府、各店各人,各有其技巧,風味不一,難分上下。”徐君猷笑道:“蘇兄之意,徐某明白矣。”蘇公笑道:“不知大人明白甚麼?”徐君猷笑道:“風味不一、難分上下,乃是不肯言輸之意。”後徐君猷請蘇公烹製黃州豆腐,其味絕妙,遂傳遍黃州,直至今日,世人稱之為“東坡豆腐”。此是後話。
蘇公正要辯駁,忽聞得外面猛一陣喧譁,其中雜有碗碟破碎之聲,又有人高聲喝罵。徐君猷、蘇公詫異不已,不知何事,遂起身掀簾出去,探看究竟。卻見堂內四周圍著甚多人,堂中兩個男子揮拳叫囂。一個夥計滿臉驚恐,正與他等言語甚麼。兩名男子約莫三十上下,氣勢洶洶,分明是兩個潑皮無賴。其中一人端著一碗,怒道:“去喚掌柜來。”蘇公詢問身旁食客,那食客低聲道:“那菜內有一隻偷油婆,那兩廝便不肯付錢。”蘇公點頭道:“原來如此。”另一食客冷笑一聲,接話道:“你等可知這兩人是誰?乃是北城的潑皮,慣吃白食,此不過是他等慣用伎倆罷了。”
蘇公點頭道:“看那兩廝,甚是兇惡。”只見掌柜趕來,擠身近前。那食客低聲笑道:“可惜今日他等尋錯了人。”蘇公不解,低聲問道:“此話怎說?”那食客偏頭看了蘇公一眼,低聲道:“料想他二人不知這回首樓的東家。”蘇公疑惑道:“便是那掌柜?”那食客淡然一笑,低聲道:“這回首樓的東家乃是團練使韋公平韋大人,甚是厲害,黃州城中何人敢惹他?”蘇公不由一愣。但見那掌柜上前,與那兩潑皮低聲言語甚麼,言罷,那兩潑皮臉色大變,甚是驚恐,竟拱手作揖,又摸出一些散碎銀兩,呈與掌柜,而後驚慌擠出門,逃一般去了。
眾人方才散開,各自喝酒吃肉。徐君猷、蘇公回得桌旁,徐君猷奇道:“不知那掌柜言語甚麼,那兩無賴如此服帖?”蘇公笑而不語。
吃罷,徐君猷喚來掌柜,交與酒菜錢,那掌柜哪肯收納。一番推讓之後,徐君猷無奈,只得罷了,謝過掌柜。那掌柜恭送徐君猷出門。行了數百步,蘇公忽問道:“徐大人可知回首樓的東家?”那徐君猷詫異道:“便是適才那掌柜,蘇兄何故問起?”蘇公淡然一笑,道:“蘇某適才聞食客低語,這回首樓的東家乃是韋公平韋大人。”徐君猷驚詫不已,道:“恐是市井傳言吧。”蘇公笑道:“蔡大人怎會平白無故給一家酒樓題名賦詩,又傳以烹飪秘方?當真是為了一盤黃州豆腐?看來,還是因為與其東家之干係吧。那兩無賴分明想賴帳,那掌柜耳語幾句,他等便老實付錢,想必是有所顧忌吧。”徐君猷似有所思,道:“如此言來,不無其理。待回府後,我遣人暗中打探便知。”
二人言語間,蘇公忽覺詫異,回首張望,未有異常。蘇仁見狀,忙上前詢問。蘇公低聲道:“似有人尾隨我等。”徐君猷驚詫不已,正欲回頭張望。蘇公連忙示意,休要打草驚蛇。三人依街而行,回至黃州府衙前,蘇仁只道一路留心並無甚人跟隨。蘇公疑惑,只道是自己狐埋狐搰。
入得府衙,徐君猷令人去架閣庫取官銀被劫一案卷宗,不多時,卷宗取來,足有三尺多高,徐君猷驚詫不已,蘇公嘆道:“此案槃根錯節,所涉之廣,可想而知。 ”徐君猷點頭道:“聞陸忍言,此案緝查半年,無關命案、竊案破獲二十餘起,若加上被革職充軍的雷山雷大人一家,此案牽連近六百餘人,一時轟動黃州並諸州縣。我上任黃州時,亦曾暗中查探,一無所獲。當時只道劫匪定已攜財潛逃,遠走高飛了。不想竟還藏匿在黃州城中!”
蘇公翻閱卷宗:五年前的九月九日,黃州北八十里外一處驛站,護送賑災官銀的官軍黃昏時刻入住驛站,領隊下令軍兵四下嚴加把守,外人皆不得靠近。不想,次日官軍一覺醒來,官銀無端少了六萬兩。領隊驚恐不已,令人四下找尋,又快馬報知黃州知府雷山。原來,官軍所食飯菜、所飲茶水中皆下了蒙汗藥,以至賊人輕而易舉劫了銀子,想是人手有限、時機倉促,十萬兩銀子只劫去了六萬兩。待雷山引人趕到,那領軍的頭目早已不見了身影。此案追查半年,一無所獲。朝廷震怒,加罪雷山,此案遂成懸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