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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君猷又道:“待明日趕赴蘄春,定要將前後細細查問,何人何時何地發現?其模樣如何?有何舉止行徑?可曾遺有足跡、毛髮、糞便?凡如等等,當細細紀錄,而後方才答奏朝廷。”蘇公點頭,道:“正是。若冒然答奏,恐反招惹禍事。” 徐君猷淡然一笑,道:“蘇兄多慮也。”蘇公嘆道:“若蘄春縣言錯,非是麒麟,豈非落得個欺君之罪?”徐君猷淡然笑道:“蘇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蘇公不免詫異,追問道:“其二者何也。”
徐君猷笑道:“麒麟現,乃是祥瑞盛世之兆,此等事情上奏朝廷,皇上自然歡喜萬分,又有何人敢言其非也,如此豈非敗皇上之興?大有詆毀盛世之嫌,反會招惹殺身大禍。再者,麒麟,乃是神獸,非世間凡獸,難得一見,長則數百年,短亦數十年,現身後便不知蹤跡矣。如此,自然不可追查,何人又能言其假?”蘇公聞聽,不覺一愣,斯道:“徐大人所言不無道理。”徐君猷笑道:“此等盛事,乃是官家所好,有亦是有,無亦是有,斷然不可言破。”
蘇公啞然失笑道:“徐大人深諳為官之道,東坡不及也。”徐君猷笑道:“非是蘇兄不知,乃蘇兄不屑如此。若真有其事,徐某當書札子上奏。”蘇公笑道:“徐大人適才言,此等盛事,乃是官家所好。官家寧可信其有,不會信其無。何不速速上奏,邀功請賞?” 徐君猷淡然笑道:“官家雖好。但君猷不可胡言,如實具表,乃為官之準則。”蘇公聞聽,嗟嘆道:“可惜我大宋官員,心口不一者,何其之多?”
二人閒話多時,又翻閱黃州府志,追溯至秦漢,無有麒麟記載。當夜,蘇公宿在府衙,徐君猷已令人去邀馬踏月同往。
次日天尚未亮,徐君猷、蘇公、馬踏月並各隨從,一共六人六騎,出得東城門,直奔蘄春縣而去。約莫兩個時辰,到得蘄春縣城,未入城門,便見得城頭甚多新旗,迎風飄揚。入得城來,但見得街巷皆是喜慶之象,家家張燈結彩,又聞得四方敲鑼打鼓聲。徐君猷詫異,問道:“今日是甚節,竟如此這般熱鬧?”那廂徐溜詫異道:“今日非是甚節,莫不是本地燈會不成?”蘇公環視四下,但見一旁一家店鋪正懸掛燈籠,那店主顫顫巍巍,滿面慍色。徐君猷見前方有個麵攤,遂勒住韁繩,翻身下馬。蘇公、馬踏月亦下得馬來,蘇仁等三隨從下得馬來,將馬匹牽至僻靜處拴了。
徐君猷至麵攤旁,順勢坐下。蘇公、馬踏月亦坐下。那麵攤主急忙過來,唱聲喏。徐君猷遂要了些面點,不多時,那攤主端上三碗面來,又有一籠包子並三碟鹹菜。徐君猷招呼那攤主道:“敢問店家,你等家家戶戶張燈結彩,所為何事?”那麵攤主冷笑一聲,道:“看員外爺等騎馬來的,定非本地人氏。”徐君猷連連點頭,道:“正是,我等乃是路經蘄春。”那攤主道:“只因我蘄春出了樁奇事。”徐君猷問道:“甚麼奇事?”那攤主道:“員外爺有所不知,前兩日有人在那石馬莊見得了麒麟!員外可知曉麒麟是何物?”
徐君猷故作驚詫,道:“麒麟乃是神獸也,其現身乃是祥瑞之兆,不知此事是真是假?”那麵攤主連連點頭,道:“確是千真萬確。”蘇公驚奇道:“店家何以如此肯定?”那麵攤主道:“縣衙已詳查此事,並已張榜公告,榜文上言有多人親眼望見麒麟,焉能有假?”蘇公笑道:“你等張燈結彩,便是為賀麒麟現身?”那麵攤主環視四下,嘆道:“麒麟現身,與我等小民有何干係?莫不是那吃麵的人便多些不成?兀自不過餬口生計而已。”
徐君猷點點頭,問道:“那為何你家門前亦懸掛新燈籠?”那麵攤主嘆道:“乃是縣衙下令,每家每戶皆須懸掛燈籠,大戶人家並店鋪須懸彩陳花,只道要勝過那元宵佳節。”徐君猷淡然一笑,道:“此乃百年難遇之奇事,慶賀一番亦無不可。”
另一桌忽有書生模樣食客笑道:“此番情形,乃是為那知府徐大人所置。”徐君猷聞聽,不覺一愣,問那食客道:“此事與知府徐大人有何干係?”那食客笑道:“我蘄春現麒麟,那知府徐大人聞訊,欲來蘄春察看。縣令大人一聲令下,我等百姓便要勞累數日。凡此等等,不過是阿諛奉承、溜須拍馬之舉罷了。”那廂蘇公笑道:“原來如此。不知那徐大人何時到來?”那食客道:“便是今日。”
徐君猷正舉箸吃麵,剛咽下一半,幾乎嗆住,待吃罷,驚詫道:“你等怎的知曉?”那食客笑道:“員外果真是自外鄉而來,兀自不知情。縣衙已張榜告示,只道知府大人今日將至,沿途四方村莊,皆要黃土鋪路,城內街巷張燈結彩,敲鑼打鼓,萬不可攔轎喊冤。”徐君猷聞聽,奇道:“為何不可攔轎喊冤?”那食客白了徐君猷一眼,淡然一笑,道:“此等事情,還須多問?”那廂蘇公笑道:“正是,此等事情,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馬踏月笑道:“不知那知府大人怎生模樣?我等可等候一看。”那食客笑道:“想那知府大人坐著八抬大轎,前呼後擁,豈是你我等市井布衣可見得?”徐君猷只是苦笑。蘇公嘆道:“不想這徐大人來一遭,竟這般勞民傷財。”那麵攤主聞聽此言,驚駭不已,急忙上前道:“諸位客爺,切毋言官府大人不是,恐招惹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