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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公不由思念起結髮亡妻,感慨萬千。忽有門吏來報,只道是湖州通判華信華大人求見。蘇公道:“且引廳堂等候,某隨後便到。”遂收了箋紙,正欲出門,蘇仁道:“我聞人言,這華信華大人與許愨、朱山月、羊儀怙甚是要好,老爺與他言語,當小心謹慎則個。” 蘇公笑道:“你多慮矣。我與華大人多有往來,飲酒賦詩,甚是交好。” 蘇仁道:“老爺素來好結交朋友,其中不乏小人。我竊以為還是小心為好。但有失語,恐傳至朝廷,於老爺不利。”蘇公淡然一笑,道:“即便與臨川先生言語,我亦實話實說。”蘇仁羅嗦再三,道:“老爺還是小心為上。”
原來,宋時朝廷為控制州府,設知州與通判兩職,相互牽制、監督。《宋會要輯稿·職官》云:“知州,掌郡國之政令,通判為之貳。”通判乃在知州之下,論職權,通判可與知州同理一州之政(州府公事須經知州與通判簽議連書方許發下,凡兵民、錢穀、戶口、賦役、獄訟聽斷之事,與守臣通判簽書施行)。通判實為朝廷耳目,州府官吏但有功過及職事修廢,可直接通達皇帝。
蘇公至廳堂,華信正手持一冊,側首思忖甚麼,聞得腳步聲響,扭頭來看,見是蘇公,急忙起身施禮。蘇公回禮道:“華大人久候矣。失禮失禮。”華信身肥體胖,笑道:“打攪大人了。”寒暄一番,二人落座。華信復又起身,呈上一冊,道:“近些時日,卑職頗多憂慮:我湖州五山一水四分田,山水田地皆是寶,實乃天下富府。而自前任張嘉洲,妄施賦制,致使富貧不分,賦役不均,又多有刁民奸商免於賦役者,是以三年來,湖州之賦,淆亂不堪。此我湖州之大患也!大人請看此冊,但凡弊病,卑職皆一一點出,觀今之勢,竊以為亡羊補牢,尤未為晚。”蘇公接過卷冊,頗感沉重,全冊估摸有數萬字,逐頁看來,竟皆是言張睢施政不善、舉措不力,不由心中冷笑道:“張睢貶謫,想必華信功不可沒。”正欲譏諷,轉念思忖:“這華信將此冊與我,是甚意圖?莫非想探我不成?”
蘇公隨手翻閱,其後又有華信策論,言加收農商賦稅,凡此共十四項,又有增設法令十八條。蘇公心中一動,細細看來,神情專注。華信見狀,頓現得意之情,笑道:“荊公新法,頗多異議。依華某之見,賦役法令須因地、因人而異,不可同一而言。”蘇公淡然一笑,道:“蘇某有一事不明,還須請教華大人。”華信滿臉肥肉,抖笑道:“大人且說來。”蘇公道:“不知華大人鄉梓何地?”華信一愣,笑容頓失,半晌無語,竟不知蘇公何意。
蘇公掩卷而笑,華信方覺失態,乾笑道:“華某乃是密州人氏。”蘇公道:“大人入仕以來,歸家探望幾遭?”華信把眼望蘇公,似有所思,茫然道:“大人何故問起?細細想來,華某近十載不曾回鄉了。”蘇公起身踱步,嘆息道:“密州一地甚窮,百姓民不聊生,城郭四下,滿目墳丘野冢,市井街巷,皆是乞丐孤兒。某為密州知府,亦只能求花菊食之。”華信悽然無語。蘇公嘆道:“但凡法令賦役,與百姓生計息息相關,當思而再思。”華信唯喏,半晌無語,只得收起卷冊,寒暄幾句,遂起身告辭。
且說李龍奉蘇公之命,返身回來,近得三春客棧,環視四下,見對面一片竹林,索性坐在竹林中,暗中注視客棧出入。不時有鄉人路過,無有可疑。李龍閒著無事,暗自思忖:我若是兇手,當如何藏匿?當是偽作假象,擺脫一切干係,無有絲毫瓜葛,他人自不知曉。或是遠遁他鄉,天涯海角,叫人如何尋得我著?林泉勝、齊象侔、李大,究竟誰是真兇?大人疑心李大,我卻疑心那齊象侔。大人吩咐我在此守侯,分外又是疑心那歸吾州,大人所言也不無道理,如此言來,那李大與歸吾州莫非是同夥?細細想來,此案關鍵卻似是那花雨?一切似因他而起,女色豈非是禍患之源?如此言來,那南大散豈非可疑?哦,大人常教誨我等,凡事不可妄臆度測。莫或這其中另有隱情,只是我等尚不曾察覺罷了。莫不是那陸三嫂呢?如若是他,恐大人亦未思忖料到!
正胡思亂忖間,卻見一男子自客棧出來,李龍細看,正是歸吾州,沿官道投湖州城而去。李龍詫異道:那歸吾州言從南洵來,往長興採買,此去長興已不遠,怎的反往湖州城去?端的可疑。李龍遂出了竹林,跟將上去。
一路無話,約莫一個時辰,已遠遠見得湖州城,道有岔路口,分往湖州城、南洵、德清,而歸吾州取道往湖州城。李龍暗道:“這廝不回南洵,看來所謂家居南洵、投往長興,皆是假話。大人恁的厲害,一眼便識破這廝詭計。”將近湖州城,那歸吾州卻不進城,反取繞城之道。李龍又不免詫異:“這廝又使甚花招?莫非已窺見我不成?”李龍慢下步伐,有意試探。那廝依然如前,並不逃匿,看來並不曾察覺。
又行了二三里,那歸吾州進了一莊園,那莊園綠水環繞,水上一座麻石橋,青石路直通莊園。莊園內大樹如蓋,其間有樓台亭榭。李龍遠遠觀望,暗道:“卻不知是哪家員外?”環視四下,見前方一里遠有低矮茅舍,似是一戶人家,遂趕將過去。來到茅舍前,但見兩扇破門,半開半掩,李龍探身詢問道:“敢問有人嗎?”屋內有人回答道:“誰呀?”李龍聽得清楚,乃是婦人聲語,不敢造次,高聲道:“我乃過路之人,一時口渴,特來討口水喝。”不多時,但見一中年婦人端水出來,李龍見那婦人衣衫破舊,鬢髮雜白,急忙施禮:“謝過大嫂。”接將過來,正待飲水,忽聞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回頭看去,只見四騎急奔而來,當先一人,面目兇惡,甚是驃捍。四騎自門前而過,那中年婦人早躲避裡屋去了。李龍低頭飲水,待四騎過去,那中年婦人才露面,李龍循馬望去,那四人過了麻石橋,在莊園門前勒韁停留,待大門開啟,遂入得莊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