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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公疑道:“龐廣臨死所撕‘吉’字,究竟是暗示兇手周中,還是暗指《吉夢錄》?”程貫道:“元大人吩咐小人潛入朱溪書齋中尋找此書,小人前後尋了數遍,未能尋得。元大人推想朱溪將書藏在家中,小人便又潛入朱溪家中,威逼其渾家,他那渾家亦不曾知曉,小人四下找尋,未見此書。正巧得那夜龐廣來見朱溪,元大人又以為朱溪將書交與龐廣保存,又令小人入龐廣房中找尋,不想被大人撞見,小人唬得半死,倉皇而逃,而後轉又回書院來。龐廣臨死所撕‘吉’字,小人不知其何意。”蘇公疑道:“元大人為何要尋此《吉夢錄》?此書既在朱溪手中,為何不令周中先將書取得?”程貫搖頭道:“元大人只吩咐小人取此書,究竟為何?元大人並不曾言過。元大人亦曾吩咐小人,此事不可告知任何人。想必溫七、周中亦不知曉此書。”
徐君猷淡然一笑,道:“此書定是元悟躬所撰寫,恐落入他人之手,傳揚出去,壞其名聲,故而欲將之盜回。”程貫嘆道:“元大人見此書在蘇大人之手,便吩咐小人前來盜取,小人便邀得師弟包虎同來。”蘇公道:“如此言來,元大人還在府中等候佳音?”程貫點頭。徐君猷把眼望蘇公,蘇公捋須而笑。
蘇公取出《吉夢錄》,交與徐君猷。徐君猷收了書,遂告辭離了定惠院,自引軍兵押解程貫去了,蘇公復上床歇息,不題。
次日,蘇公正與蘇邁、蘇仁在院中看花,便聞得院門外有人呼叫,蘇仁出來一看,識得來人,乃是徐君猷一隨從,那隨從遞上信箋,道:“我家老爺有書箋與蘇大人。”蘇仁接過信箋,引那隨從進來。蘇公抽看信箋,不由一愣,竟又長嘆一聲。蘇仁好奇,問道:“老爺,何事?”蘇公嘆息道:“元悟躬元大人自盡矣。”蘇公交代那隨從,令他先行回去稟報徐大人,只道隨後便到。那隨從唯喏,自回府衙去了。
蘇公換了身衣裳,攜蘇邁、蘇仁出了定惠院,往黃州城而去。一路無話,入得黃州城,卻見街頭巷尾,百姓議論紛紛,正議論程貫被擒、包虎遭誅之事,不免眉飛色舞、唾星亂濺。蘇公心中嘆息:大官小吏,若視民如草芥,無論其生在世間或是歸入陰曹,必遭百姓唾棄,有如一堆狗屎。至得黃州府衙前,門吏辛正見得,急忙上前施禮,道:“徐大人等候蘇大人多時了。”遂引蘇公三人進得二堂。徐君猷出堂來迎,低聲道:“此案了矣。”
二人入堂,賓主落座,丫鬟端茶上來。徐君猷幽然道:“不想此案竟如此了斷。”蘇公淡然一笑,道:“如此了斷,倒為徐大人省卻心思。”徐君猷嘆息道:“蘇大人所言甚是,元大人乃是黃州通判,徐某即便有真憑實據,亦難下手。昨夜,徐某自蘇大人處出來,又率軍兵緝拿溫七歸案,又連夜審訊,鐵證如山之下,溫七隻得招供,所言與程貫之言一般,他果然不知《吉夢錄》一事。待到今早,徐某親往元府,元府家人只道元大人在書齋歇息尚未起床。徐某疑心,莫不是他已逃遁?遂令其家引路,至元悟躬書齋,家人高聲呼喚,未見回音,又上前推門,那門已閂住,不可入,家人又喚多時,依然未見元悟躬開門。徐某預感不妙,令其家人撞開房門,待入得室內一看,元大人倒在室中地上,已自盡多時矣。”
蘇公思忖道:“他怎生死的?”徐君猷嘆息道:“乃是用短刃刺腹身亡。”蘇公道:“原來如此。他可曾留下甚麼遺言?”徐君猷道:“並無隻言片語。”蘇公疑道:“若是被他人所殺?”徐君猷連連搖頭,道:“徐某亦有此慮,曾留意書齋內,並無打鬥痕跡,門窗皆用方木橫閂,甚是嚴實,房瓦亦未有翻動痕跡,若是另有兇手,怎生逃脫得出?”蘇仁忽忍不住插言道:“或是書齋內另有密道。”徐君猷笑道:“本府亦曾留心察看,或是眼濁,不曾發覺。”蘇公嘆道:“元大人自知罪責難逃,如此了斷,亦是為其家眷。”徐君猷亦嘆道:“蘇大人說的是,元大人縱使有千般罪行,今命已歸西,徐某上奏朝廷,亦不會言他半點罪責,其家眷或可得到朝廷賞賜,其子孫或可蔭補。”蘇公淡然一笑,道:“官吏者,朝廷之棟樑也,若是死於任上,亦要死得其所,若是畏罪自盡身亡,或是牡丹花上死,豈非愧對朝廷一番苦心?”
徐君猷笑道:“蘇大人此言兀自可笑,徐某隻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怎的成了牡丹花上死?”蘇公幽然長嘆道:“非蘇某之言可笑,今我大宋之官吏,非為朝廷、非為社稷、非為百姓,反卻欺壓百姓、詐偽政績、交結朋黨、蒙蔽朝廷、破壞朝綱,一味貪戀權勢、財寶、女色。徐大人以為如此可笑否?”徐君猷一愣,神色緊張,張望堂外,低聲嘆道:“若天下官吏皆如蘇大人一般,何愁我大宋不強盛?只可惜當今朝廷……”言至此,徐君猷猛然止言,搖頭嘆道:“不言了,不言了。”
蘇公嘆道:“常言道:小心行得萬年船。蘇軾便是不明其理,致有今日。往後當如徐大人一般小心謹慎才是。”徐君猷嘆息道:“徐某素來愚鈍,每日混混沌沌罷了。”蘇公淡然一笑,道:“徐大人兀自誑蘇某。徐大人非是愚鈍,實勝蘇某百倍也。”徐君猷一愣,道:“蘇大人何出此言?”蘇公低聲道:“此案早在大人掌握之中,大人卻抬舉蘇某。”徐君猷如丈二金剛,茫然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