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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公近得壁上油燈前,探頭望了一下,但見那燈盞內油尚有四分之三,指點道:“徐大人且來看,此油燈油未盡,而今早入房時亦未見其燃,料想是昨夜熄滅。” 徐君猷點點頭,道:“此與命案何干?”蘇公道:“天黑之後,此燈已點燃,虞大人遇害身亡後,那此燈是何人吹滅?”徐君猷笑道:“莫非是鬼魅?”蘇公淡然一笑,道:“那鬼魅為何吹滅燈火?”徐君猷道:“定是那鬼魅畏懼燈火,故而吹滅。”馬踏月思忖道:“莫不是虞大人吹滅了燈火?”徐君猷奇道:“虞大人為何吹滅燈火?”蘇公推測道:“虞大人死時身著寢時衣褲,或是已然滅燈睡下,那兇手方來?”馬踏月思忖道:“或是兇手殺人離去時吹滅。”
蘇公點頭,道:“或是如此。”順手拿過案上茶杯,看了一眼,無有餘水,又取過一個,看了一眼,眼前一亮,遂移身至門口,借光細看,隱約見得杯底有點點白物,不由皺眉思索。那廂馬踏月見狀,急忙過來詢問。蘇公指點與他看,馬踏月詫異道:“此是甚麼?”蘇公搖搖頭,思忖道:“此杯可疑。”遂交與馬踏月,令其好生保管。蘇公又近得案前,彎腰四下張望。徐君猷亦跟著張望,詢問蘇公找尋甚麼。蘇公不語,不多時,自案桌依牆腳下拾得一物。徐君猷好奇看去,乃是一小圓團。
蘇公置於掌心,原來是一個小紙團,舒展開來,竟是一張三寸見方白紙。蘇公又移身指門口,察看看紙片,用手指輕撫,見得些許微微白色粉末。徐君猷迷惑不已,問道:“此是何物?”蘇公搖頭道:“還待驗證。”將紙小心摺疊,收入囊中。
蘇公回身至床前,脫去鞋履,上得床來,抬頭看那雕花橫樑,遂喚馬踏月上床來看。馬踏月脫鞋上來,經蘇公指點,細細看去,但見那黑漆雕花樑上赫然有些痕跡,分明是手指印痕。蘇公嘆道:“險些錯過此處。”徐君猷立在床前,急急詢問。蘇公道:“那兇手撕下一線床單,搓成繩索,將一頭繞過床梁,結為自縊繩套。不想此黑漆樑上灰塵甚多,留下那兇手左手手指印來。”徐君猷奇道:“你怎知是左手?”蘇公道:“與吳幽人摳下樹皮一般,設想人所站立之姿勢,且各指印與大拇指之偏向,從而推斷出來。”徐君猷驚嘆不已。
蘇公下得床來,穿上鞋履,只道此房必須查封,房中物什不可動彈,無知府徐大人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內。徐君猷然之,遂出門喚徐溜,令其傳告吳幽人。出得廂房,馬踏月驚嘆道:“蘇大人撥草瞻風、礎潤而雨,今日一見,令踏月五體投地。 ”蘇公淡然笑道:“前番察看,已然漏過,慚愧之至。”徐君猷嘆道:“蘇兄如此言語,令徐某無地自容也。”蘇公笑道:“徐大人謙尊而光,蘇某無言矣。我欲再往娘娘廟勘察一番,不知徐大人願同往否?”徐君猷一愣,驚道:“再去娘娘廟?”蘇公點頭,笑道:“若吳幽人、祝良夜非是兇手,那虞大人登雲靴怎在娘娘廟?”馬踏月答道:“自然是那兇手放置。”徐君猷驚疑道:“那究竟誰是兇手?”
蘇公搖搖頭,默然出了清詩齋,往側門而去。馬踏月跟隨其後,徐君猷無奈,只得尾隨其後。入得樹林,徐君猷追上蘇公、馬踏月,問道:“怎的不見蘇仁爺?”蘇公笑道:“蘇仁已回黃州城去了。”徐君猷疑惑,道:“莫不是有緊急之事?”蘇公點頭,道:“我著他去查尋線索。”徐君猷詫異道:“命案在此,怎的往黃州城去查尋線索?”蘇公笑道:“醫道者,常頭痛醫腳,腳痛醫頭,五行循環,相生相剋。往往風馬牛不相及者,其中卻隱有干連。命案雖在此,根源或在黃州城,或在鄂州城,亦或在他處。”徐君猷、馬踏月聞聽,將信將疑。
蘇公又小心察看林間小道,直至娘娘廟。徐君猷立於廟門外,頗有些惶恐不安。馬踏月環視四下,見那菱角湖上數隻漁舟,喃喃道:“若那梅一芝順了女兒之意,那梅丫又怎會上吊自盡?那祝良夜又非邪惡兇徒,梅丫嫁與祝良夜,又有何不可?”徐君猷頗有同感,連連嗟嘆,道:“此便是凡人世俗之念,不可用常理論之。”
蘇公聞聽,似有所思,急忙入得廟內,抬頭觀望,而後又低頭找尋一番。
馬踏月問道:“大人可有發現?”蘇公搖搖頭,出得廟來。徐君猷問蘇公何往,回自和園否。蘇公望著浩淼湖水,嘆息一聲,自懷中摸出一個包袱,交與徐君猷。徐君猷不知何物,接將過來,頗覺有些沉手,掂量一下,似是銀子,不解道:“此是為何?”蘇公嘆道:“此乃祝公子所託,內有紋銀一百兩,請蘇某交與徐大人。 ”徐君猷奇道:“與我做甚?”蘇公道:“煩勞徐大人轉與梅一芝。他道那老人孤苦一人,年老體弱,無有照應,與些銀兩,以度生計。若他人出面,恐那梅一芝不收納,只得托蘇某來求大人。”馬踏月嘆息道:“祝良夜果真是有情有義之人。”徐君猷點點頭,嘆息道:“卻不知那梅一芝家住何處?”蘇公道:“蘇某已打探清楚,且依湖林而行便是。”
三人順著湖水岸前行,約莫一里來路,穿過一片樹林,便見得一家低矮茅舍,約莫兩三間房,甚是破舊,有搖搖欲墜之勢。那木門兩旁兀自貼著一幅舊春聯,字跡模糊,依稀辨認得“德”、“孝”、“興”等字。蘇公細看,不由暗自讚嘆:此字柳骨顏筋,頗有些獨到之處。三人自此家坪前而過,引得茅舍內人探頭張望,蘇公瞥見那人,原來是一個老翁,約莫六七十歲,垢面蓬頭,齒豁頭童,手中兀自拿著一卷書。蘇公心中嘆息,甚感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