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頁
蘇公笑道:“王兄竟自醉中悟出玄機,可謂千古妙論。”王敦笑道:“蘇兄之耿直,敦甚為欽佩,卻不敢苟同。自古忠臣,難得善終;自古奸臣,難得好死。惟有不忠不奸之臣,方可長久。正所謂天地萬物,不可極陽,亦不可極陰。惟陰陽相生,方得以生存。為官之道,盡在於此。朝廷之中,既要與忠臣往來,又要交結佞臣;居官之職,不可過高,亦不可過卑;為民謀事,不可盡善,亦不可過惡。盡善易招嫉恨,過惡則招民怨。結交往來,既要與君子相交,又不可疏遠小人。若悟出其中道理,便可久安也。”
蘇公聞聽,感嘆道:“子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鮮能久矣!不想王兄竟得其精髓,八面玲瓏,實可喜可賀。”王敦面有悅色,道:“不瞞蘇兄,非敦不可入京為官,乃敦不願也,何也?敦記得蘇兄一闕《水調歌頭》,其中有云:高處不勝寒。可謂精闢至極。又道那張睢,清正廉明,頗有才幹,將那湖州治理得井井有條,緣何遭貶?事不可盡善也。其善名遠播,故招致眾多同僚官吏嫉妒,暗生惡語。若有失閃,便造謠誣衊,落井下石。又譬如蘇兄,屢遭貶謫,非止與荊公政見不一,實是朝廷眾官嫉恨年兄雄才也。”
蘇公疑道:“何以見得?”王敦笑道:“今荊公已罷去丞相之職,蘇兄當有望返京。不過依敦之見,蘇兄未必返得回京城。即便得以返京,亦不長久。”蘇公笑而不語。言到荊公,王敦不免言及新法。言及新法,不免言及聖上。言語之中,不免偏頗。蘇公見其已有七八分醉意,恐言多必失,招致禍患,忙令王府家人將其扶將下去。當夜,蘇公留在王府歇宿。
次日一早,王敦醒來,急急來見蘇公,問及酒醉時可有失言。蘇公笑道:“王兄借酒裝瘋,奚落子瞻,豈非失言?”王敦乾笑道:“若有失言之處,還望蘇兄海涵。今日我等杭州官吏、鄉紳商賈設宴西子閣,為蘇兄接風洗塵。萬望蘇兄休要推辭。”蘇公笑道:“ 王兄如此盛情,子瞻怎可敗興。且先行謝過大人並杭州百姓。”王敦笑道:“實不相瞞,此番請蘇兄前來杭州,乃是敦有一事相求。”蘇公淡然一笑,道:“王兄有事,儘管道來。子瞻自當鼎力而為。”王敦遲疑不語,把眼來看蘇仁、嚴微。蘇公會意,笑道:“此二人乃子瞻心腹也。但說無妨。”王敦思忖片刻,嘆道:“此事非同尋常,敦百般努力,未得結果。又恐張揚出去,不敢輕舉妄動。傳聞蘇兄斷案如神,故出此計策,請得蘇兄來杭,懇請把薪助火。”
蘇公疑道:“甚事令王兄竟如此這般謹慎?”王敦低聲道:“此半年來,府衙無端失竊緊要公文十餘封。”蘇公驚道:“有這等事情?”王敦道:“此等大事,豈敢胡言。”蘇公道:“且細言來。”王敦道:“前後半年,竟接連兩樁竊案,恁的可惡。且先言第一樁竊案,約莫四五月前,那一日大早,入得書房,一眼便望見案桌之上有兩卷詩集,乃是《王右丞集》。此卷詩集久不曾讀,何故在案桌之上?我甚為惱怒,只道是下人未經應許,擅自入室。正欲將其復歸原處,卻見書閣上一片零亂,方才醒悟,定是竊賊來過。急忙清點,唯獨少了五六封緊要公文信札。”
蘇公疑道:“是甚麼公文信札?”王敦嘆道:“乃是朝廷所下次年銀兩、糧、絲綢、茶葉上貢公文,並各類賦稅卷宗。此外有王某信箋一封。”蘇公狐疑。王敦道:“杭州任上數載,並不曾有過這般事端,故往來公文,披閱罷便隨手放置在書閣上,未曾收藏。”蘇公思忖不語。王敦又道:“我大為震驚,遂令心腹秘密緝查此事,數月無有音訊。本道此事已平息,卻不想那盜賊又來也。一月前,書房內又失竊數封公文。”蘇公問道:“此番又是甚麼公文?”王敦道:“乃是杭州城並諸縣及沿海防守機要。”蘇公驚道:“如此言來,此案非同尋常。”王敦嘆道:“此外又有唐張長史《千字文》捲軸一幅失竊。”蘇公驚道:“《千字文》?可是張長史真跡?”王敦道:“確是長史真跡無疑。”蘇公奇道:“ 此捲軸何時懸於書房中?”王敦道:“此捲軸乃是前年市井舊攤中買得,懸於書房已近兩年。”蘇公道:“如此說來,卻便怪了。那竊賊前番入室行竊,為何不將其盜走?為何相隔數月復又取之?”王敦納悶,道:“或許前後竊賊非是同一人?”蘇公道:“尋常竊賊,所盜不過財物。若言兩個竊賊,卻怎的皆盜公文信札。由此可見,他兩個定是同謀。”王敦嘆道:“卻不知那竊賊偷得公文有甚益處?”
蘇公道:“王兄可查得蛛絲馬跡否?”王敦道:“那書房平日上有銅鎖,惟只我可開啟入內。兩樁竊案,均未見銅瑣損壞跡象,而窗格卻有撬撥痕跡,想必那賊乃是破窗而入。前番失竊,書房有翻找痕跡,書卷零亂,可見那竊賊曾四處搜尋,目的不甚清楚,想必其並不知曉書房物品情形。依我猜測,這竊賊乃是外人。前後數月,兩番作案,想必其隱匿不遠。”蘇公思忖道:“王兄所言不無道理。”王敦道:“我下得追查密令,四處搜尋,竊賊偷兒捉了百餘個,卻無有盜公文信札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