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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珊·霍蘭德坐在褐石樓房頂樓的書桌前,任想像力馳騁,寫她的小說。我讀過幾篇,結構緊湊、情節豐富,有幾個故事的背景在紐約,有幾個在美國西部,還有一篇發生在不知名的歐洲國家。故事中的角色時而內斂深沉,時而莽撞衝動;讀起來無甚趣味,但很有說服力,仿佛真有這個人似的。雖然我也知道這是她想像的產物。幾個主角撐起故事的情節,然後尋找事實加以支撐,或是徹底摧毀。
大家都覺得作家應該有想像力,卻不知這也是警察不可或缺的本領。少了槍和記事本還不要緊,要少了想像力,就肯定是個差勁的警探。不管是吃公家飯的警察,還是自行執業的私家偵探,不外乎是發掘和整理事實。但是,我們得有反思和想像的能力,才能找到一條出路。兩個警察談起正在辦的案子,說得更多的一定不是目前發現的事實,而是雙方的想像。他們先建構起可能發生的情節,然後才去尋覓事實,或加以證明,或徹底摧毀。
伯恩與蘇珊·霍蘭德人生旅程的最後一幕,已經在我的腦海中成形。在我的想像中,其實還有更多細節,只是我覺得沒有必要在這裡重複。真正的場景,應該比我的想像更加暴力——四處飛濺的血跡,點點滴滴的精液,藏在現場暗處的線索和痕跡,夠鑑定科的法醫忙半天的了。就算是搜證結束,有些問題仍不能斷定。比如,是霍蘭德先生先死,還是霍蘭德太太先死的?我想在他們強姦霍蘭德太太之前,就槍殺了霍蘭德先生;但也可能相反。現場搜集到的證據無法排除任何一種可能性。也許霍蘭德先生聽到他妻子被強姦時發出的呻吟與慘叫,然後,第一顆子彈無情的鑽進他的身體,讓他眼前一黑,耳朵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也許是她看到她先生的死亡,然後才被綁縛,剝了衣服強姦。這兩種可能性我都推測過,也推敲過每一個可能發生的細節。
我寧願事情是這樣的:霍蘭德夫婦一進門,兩個歹徒立刻把門踢上,其中一人朝霍蘭德先生開了三槍,但第三顆子彈鑽進他的身體前,霍蘭德先生就已經倒在地板上死了。這幅血腥的景象把霍蘭德太太的靈魂嚇出竅,飄到了天花板上,完全切斷了情感和肉體的連接,看著她的身體被歹徒凌辱。然後,他們割斷了她的喉嚨,那身體死了。有一部分的她被拖進了長長的隧道,可能就是所謂的瀕死體驗吧。然後,一道白光,把她帶到一個白色的世界中,深愛她的人,在這裡等待。其中,當然有她的祖父、她在童年就故去的父親、兩年前辭世的母親,當然,還有她魂牽夢繫的愛子肖恩。她沒有一天不想起這個孩子,如今,他也在這裡等著她。
她的丈夫也在。他們只分離了幾分鐘,現在又重逢了,再也不會分開。
我寧願這樣想。這是我的想像。我樂在其中。
第02章
發現屍體的是他們的女兒,克里斯廷。她跟朋友在切爾西消磨了一個下午,原本打算住在倫敦特里斯①一個女性朋友家中過夜。但這樣的話她只能穿前一天的衣服去上班,要不,就得回家去拿換洗衣物。有個男人表示願意送她回家,克里斯廷答應了。他在西七十四街花了好幾分鐘時間找車位,最後還是雙行停車②。
①London Terrace,紐約切爾西的高級公寓。
②指將車停於另一輛停靠在人行道邊的車旁,常屬違章停車。
他想下車送她進去,克里斯廷說不必了;然後,她穿過馬路,踏上通往家門的台階。那個男人始終在車裡等她,看著她拿出鑰匙,開門,走進去。他可曾感到些異樣?我想沒有。我想這只是一種習慣,他從小到大,大家就是這麼教他的:送女孩子回家,一定要看到她安全進門,才可以離開。
所以,他還待在那裡,正想要離開的時候,忽然見到她站在門口,一臉驚駭。他立刻熄火,下車察看。
案子發生的時間太晚,報紙已經截稿。地方電視台可不會放過這個可以炒作的社會案件,我跟埃萊娜吃早餐的時候,就知道這個新聞了。紐約第一電視台的女主播說,受害者是從林肯中心回家後遇害的,我們這才發現,他們跟我們還曾經同處一室,聽過相同的音樂。那時我們還沒有想到他們倆也出席了感謝晚宴。只是發現他們曾經跟我們——還有其他上千人——共同聽過相同樂團演奏的相同曲目,這種感覺就已經很異樣了。稍後,才發現我們可能跟他們在感謝晚宴上擦肩而過,心情就更加忐忑了。
這起雙屍命案還不止是個頭條新聞,它更是記者口中的好故事。受害者是頗有名望的律師和才華洋溢的作家,優雅、尊貴,竟然在自己家中遭到如此殘忍的殺戮。何況女主人還被強姦,小報讀者絕對難以抗拒這種新聞;撥火棍插進她的陰道,更增加了血腥驚悚的戲劇性。在我們那個保守的年代,這樣的新聞會做適當的修飾遮掩。警察也不會把消息和盤托出,總是會抓住關鍵,篩選嫌疑犯的供詞。這一次,媒體的表現落差很大。時報沒有報導,可能是因為措辭不易,太過殘忍。電視台只暗示歹徒曾進一步侵犯霍蘭德太太,卻沒有講述細節。但《新聞報》和《郵報》卻大肆宣揚,沒有半點節制。
警察地毯式地搜查了鄰近區域,終於找到一個目擊者。這位鄰居說,她見到兩個男人,在午夜到一點之間離開一幢房子,可能是霍蘭德家吧,她不確定。之所以會注意到這兩個人,是因為他們身上都背了個大包;她不覺得有什麼可疑,常常有人背著這樣的包,在阿姆斯特丹大道的街角找二十四小時的洗衣店,一時之間,她也沒有想到這兩個人是小偷,當時想:這兩個年輕人真可憐,工作那麼忙,好不容易在午夜才能抽點時間,清理這些日子留下來的髒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