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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到安尼塔。她不知道是快要死,還是已經死了,不記得了。我想,夢一開頭,她就快死了,怎麼也喘不過氣來,然後,場景一換,我明白她已經死了。她看著我,不知怎的,我就是知道她已經死了。”
她等我繼續說。
“她一直怪我。‘你為什麼袖手旁觀?我死了,都要怪你。你為什麼不救我?’她還說了很多話,可我不記得了,就只記得幾句,她就是這麼對我說的。”
她攪了攪她的茶,我不知道為什麼,因為她什麼東西也沒放。她把湯匙拿出來,放在碟子邊。
“然後她就消失了。”我說。
“消失了?”
“其實是慢慢退去的。”我說,“也有點像是融化掉的,像西方女巫①一樣,慢慢地就看不見了。”
①《綠野仙蹤》里邪惡的巫婆。
“然後呢?”
“就是這樣。”我說,“然後我醒了。否則的話,說不定我連做過夢都不知道。就算我做了夢,通常也沒有感覺,你知道嗎?我經常恍恍惚惚地覺得我好像做了夢,他們說,大家都有這種經驗,但我就是想不起來,我到底夢到了些什麼。”
“如果要記得夢的內容,”她說,“夢一做完,得馬上就醒才行。”
“有的時候是這樣的。”我說,“早上起來的時候,覺得自己做了夢,甚至於覺得只要拼命地去想,就會想起到底做了什麼夢。”
“你這樣拼命到底是為了什麼?”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從來也沒有想起過,我只能跟你這麼說。再怎麼使勁想也沒用,我只有做過夢的感覺,很清楚。”
“你最近常常做夢嗎?”
我點點頭。“我有感覺,好像還是同樣一個夢。”
“這個夢你以前也做過,現在還記得?”
“差不多,可能有點出入。我沒有‘證據’,不過,我想,‘夢’和‘證據’這兩個詞,好像根本沒有關係。”
“她死了,這是事實,你也幫不上忙。”
“人死了,當然幫不上忙;但她快要死的時候,總不應該袖手旁觀吧。”
“你還記得夢裡是什麼感覺嗎?”
“還會有別的感覺嗎?無奈、負罪感。一種想要做點什麼的衝動,但怎麼想,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一陣長長的沉默。她說:“你真的也沒什麼好做的。”
“我知道。”
“就算是她還沒死,你也幫不了什麼忙。你根本不知道她有病,是不是?你怎麼會知道呢?沒人跟你說過。”
“是沒有。”
“她的身體可能早就出現問題了,是不是?”
“三十年了。”我說,“還是我在離家出走之後,她就不對勁了?”
“還在怪自己嗎?”
我搖搖頭。“也不是。匿名戒酒協會教的那一套東西,我身體力行。我冷靜思考,彌補過錯。我以前爛醉如泥的時候,所做的每一個決定——如果你覺得能稱之為決定的話——我都不覺得有什麼好驕傲的。但從那之後,我一路走了過來,最後還是讓我找到一個合適的棲身之所,戒酒成功,娶了一個好女人。”
“有的時候,你卻希望留在家裡,跟一個不合適的女人過完這輩子?”
“沒有,我沒有這麼想過。”
“你不一定會更開心,也不一定會更舒坦,但在道義上,你覺得你應該這麼做。”
“也許是我在做夢的時候。”我說,“心智正常的時候,不會這麼想,只是……”
“道義上好像該這樣。”她補充說。
“她死了。”我說,“說走就走,誰也沒有想到,大伙兒一陣慌亂,然後就是喪禮,再然後,就是跟麥可和安德魯這兩個小子的快樂時光。還記得我跟你提過,我們三個人一起去的酒吧?”
“一大堆好時巧克力棒。”
“就是那家。我在那裡想喝酒。”
“我更想要一根巧克力棒。”
“我並沒有喝酒。”我說,“甚至沒有認真考慮。但那股欲望一度非常強烈。”
“這只是個過程,對不對?你最後沒有喝酒,這才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
“這也就是為什麼你想把霍蘭德這個案子查清楚的緣故吧?”
“多少有點關係。”我說,“我想找點事情做。如果我去找那種業餘的心理醫生——”
“老天爺知道,你不會去的。”
“我相信老天爺,我不會的。但我最近經常做夢,夢到我去救蘇珊·霍蘭德,雖然我明明知道已經來不及了。”
“只有她嗎?”
“能多救幾個當然更好。我可以重回童年,救我的父母。這樣你滿意嗎?”
“我不應該插嘴。”
“把心理學扔到一邊去吧。”我說,“我聽TJ的話,跑到上城去看那個女孩,是因為我沒別的事情可做。我想干點活。我見過她,很顯然讓她安心不少。你一定認為,我勸過那個女孩之後,自己也安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