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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去拿電話,但立即又改變了主意,沒有去碰電話筒。氣象報告說,今天是雨天。天很陰暗。我出門,朝上城走去。我想該帶把雨傘,可以感覺到快要下雨了。
也許空氣會清爽些。
第12章
樓下的古董店似乎開門了。店裡隱隱透出亮光,玻璃大門也是拉開的。但我卻沒看見有人在裡面。我推了推小門,是鎖著的。不過旁邊有個電鈴,我按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有個女人從店面的後端出現,斜睨了我一眼,手掌遮在眉毛上端,好像在擋光線。她微微聳肩,似乎根本不在乎我是顧客還是上門來搶劫的。
她這家店裡從畫框精巧的小幅鄉村風景畫,到法國的青銅器,各種東西還真不少。不過最多的還是動物造型的飾品、皇家道爾頓①的小塑像、Art Deco②燈具。其中一個陳列架上,全都是小型的雕像。
①英國著名陶瓷生產商,創立於一八一五年。
②Art Deco是一九二五至一九三九年間流行世界的一種設計風格,它結合了因工業文化所興起的機械美學,以較機械的、幾何的、純粹裝飾的線條為主要表現方法。
這女人的身材有些矮胖,頭髮紅得像一團火,臉上也搽了很紅的胭脂,身上鬆軟的印花布料和她一起晃動著,笑容里有些戒備。從姿態看,一遇到緊急狀況,她就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迅速呼救。
我問了幾個問題,想知道樓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她問:“你是警察?”她的臉鬆弛了一下,馬上又緊張了起來,“你不是警察。”語氣之肯定,連我都不得不佩服。
“我以前幹過警察。”
她點點頭。“這我相信,你以前是警察,現在退下來了。我以前才十來歲,我以前很瘦。你想要從我這裡知道什麼,‘以前’先生?我當時不在這裡,什麼都不知道。這個一時講不清的故事,我起碼講了二十遍了。”
“絕對沒有二十遍。”我說。
“那也有十九遍。你有什麼別人沒問過我的問題?”
還真沒有。我問她答,我不能說雙方從這番對話里得到了什麼信息。幾分鐘之後,她說:“該我了,你從哪兒來?”
“我從哪兒來?”
“你又不住在這幢房子裡,當然是從外面來的。我不是指你是哪裡人,我說今天。你今天是從哪裡過來的?”
“五十七街。”我說。
“東?西?五十七街的哪一段?”
“五十七街和第九大道的交會口附近。”
“你是怎麼來的?計程車?公共汽車?”
“走來的。”
“你從五十七街的第九大道那頭一路走過來,就是為了問我這些問題?”
“沒多遠。”
“那也不是就在隔壁。你來之前也沒打電話,如果我今天沒開店怎麼辦?如果我頭疼,已經回家了又怎麼辦?”
“那我就不能跟你好好聊天了。”
她微微一笑,但是並沒有轉移注意。“你不可能跑這麼遠的路,”她說,“就是為了浪費時間來跟我聊天。”
“到過你這兒、以前幹過警察的人,應該不止我一個吧。”
“我養了四個孩子。他們沒一個敢跟我說瞎話,但有的時候還是會想騙我。”她抬頭看了看天花板,“你跟她談過沒有?”
“沒有。”
“你跟我談得越久,就越沒有時間去跟她說話。”
“騙你的多半沒有好下場吧,是不是?”
“他們現在都還好。我可以跟你談我的孩子,可是,我覺得你已經在我身上浪費太多時間了。去找她聊聊吧。”
“她現在還住在這裡?”
“這是她的家啊,你說,她還能住在哪裡?”
“出了這樣的事——”
“你聽我說,”她說,“有一天,我丈夫看了我一眼,‘我的胃很不舒服,’他說,‘你一定忘了買健胃藥了,對不對?’我慢慢地踱出家門,還有點不樂意,回來的時候,手裡拿了一盒全新的健胃藥,大包裝的,但他已經死了。他根本不是胃疼,而是冠狀動脈肥大。他告訴我的最後一句話,竟然是問我是不是忘了買健胃藥。”
“聽到這件事情我很難過。”
“你難過什麼?你又不認識他,你也不認識我。但這裡面有個道理,‘以前’先生,我現在還住在同一幢公寓裡。他死在一張椅子上,那把椅子現在我也還留著。我要上哪兒去?搬家?還是把那張好好的椅子扔掉?你又希望她到哪兒去呢?搬離這裡?賣掉這幢房子?找一幢沒死過人的房子住?”
她現在在家嗎?
“你以為我整天都在監視她嗎?想知道她在不在家?自個兒去按門鈴啊。你不怕吵我,難道怕吵她嗎?”
克里斯廷·霍蘭德看起來不太像基恩畫中走出來的人物,但我原先也沒這麼設想。我在電視和報紙上看過她。她很高,有點運動員的樣子,頭髮短得很得體,藍眼睛不是非常大,但非常坦率。
我見到她的時候並沒有機會看到這對眼睛,因為她是透過門上的窺視孔向外打量我的。我就站在那裡,任她把我從頭到腳的看一遍,然後,我把我的名片、駕駛執照、偵探贊助協會的貴賓卡——那是喬·德金給我的最後一個禮物——逐一拿出來,讓她知道我是誰。這張貴賓卡根本不是什麼證件,可是一般老百姓會覺得它有些權威,至少有些保障。反正,克里斯廷覺得安心,把門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