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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私塾在街口處,周圍尚有三四戶人家,蘇軾在私塾前立足,抬頭望去,卻見私塾匾額上有楷體四字:明德學堂。“明德”二字,應出於《大學》,其開篇曰: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字體遒勁有力,可惜卻少了幾分氣勢,似在臨摹蔡襄之書。蘇軾笑道:“這字過於拙劣,未免有泥古不化之嫌。蔡君謨天資既高,積學至深,心手相應,變化無窮,堪為本朝第一。常人學之,雖得其形而失其神。”蘇軾抬步邁過門檻,卻聽得裡面學生齊聲道:“子曰:‘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子曰:‘以不教民戰,是謂棄之。’”又聽得一人道:“太平則為民,戰則為伍。有備則無患,居安則思危。”蘇軾聽得分明,正是先生錢孝。
蘇軾穿過天庭,立在門檻之外,探頭望去,果是錢孝先生,只見他專心致志,傳道授學,不禁感嘆:如我大宋臣民,皆懂得有備無患、居安思危之理,我大宋怎會有西、北之患。天下之民,知安而不危,能逸而不能勞,乃國之大患也。蘇軾低聲讚嘆。錢孝聞聽,扭頭看來,正是知府大人蘇軾,急忙放下書本,搶步過來,施過禮後,引入側房。錢孝叫道:“鸞兒,且出來見客。”只聽得裡面回答道:“爹,是何人來得?”話音剛落,一名女子揭簾而出,但見他面若桃花,娥眉似柳,雙瞳剪水,朱唇皓齒,相貌秀麗,含幾分羞澀之情,俏麗身段偏有趣,年芳二八正當時。女子款款而至,低頭施禮。錢孝道:“鸞兒,這位是當朝翰林大學士蘇大人。”女子開口道:“小女子錢鸞見過大人。”錢孝道:“鸞兒,快去沏茶,當取櫃中好茶。”錢鸞低聲答應,聲音似那黃鶯一般動聽。
☆、第二章 風流命案(2)
蘇軾見過眾多女子,卻未見過如此清秀女子,也許是江南山清水秀之故,不免感嘆。錢孝請蘇軾上坐,欠身道:“小女錢鸞,自小失去母親,由老夫撫育,今滿十六,閒在家中,做些女工,偶爾教其識字讀書。鸞兒也知理懂事,家中事務並不令老夫分心。只是老夫年過五十,小女卻尚未婚配,念念在心,別無他求,只望找一知書達理之人,方能了卻一樁心愿。”蘇軾點頭道:“先生言之有理。不知可有合適之人否?”錢孝嘆道:“求親者如過江之鯽,稱心者卻少之又少。”錢鸞裊裊而出,遞過茶來,遂轉身而去。
蘇軾忽見錢鸞眉目中有憂鬱之色,心中詫異,不知為何。
蘇軾端過茶來,細品一口,果然清新無比,連聲稱妙。錢孝道:“大人如喜此茶,隨後老夫讓小女包上半斤八兩,送與大人。”蘇軾道:“先生家中產此茶葉?”錢孝道:“非也。此茶乃是錢良錢善人所贈。此茶產於高山之巔,受天地日月之精華,採摘嫩芽,經人手六番,方得此茶。”蘇軾道:“此茶除錢善人之外,他人可曾有?”錢孝道:“本地人家多少有些茶樹,卻非異種。錢善人家富財甚多,田地廣闊,這茶卻只有離此不遠五里的清景山頂才有,山上茶林方圓不過一二畝地。甚是難得。”蘇軾道:“既是如此難得,那錢良為何如此大度贈送與先生?”錢孝道:“大人有所不知,這錢良雖家中富有,卻極為慷慨,為人豪爽,莊中人家誰家有難,他極力相助,不圖回報。故人稱之為善人。”
蘇軾贊道:“如此說來,這錢良倒是仁義之人。”錢孝道:“確是如此。若論輩份,老夫是他的叔輩,只是老夫家道中落罷了。這錢家莊中,本無學堂,愚民亦不曾想子孫讀聖賢之書以謀求前程。可憐老夫白蠟明經,屢屢不中,白髮青衫,落魄於此,那錢良便出資籌建學堂,聘老夫為師,教化子孫。實是為莊中人做了件大善事。”蘇軾感嘆不已。
品茶間,蘇軾見得案上有一硯,細看,卻是一方古硯。錢孝道:“此硯乃是唐代柳河東先生遺物,上有其詩句。大人若喜好,便送與大人,聊表敬意。”蘇軾細看,心中暗笑,連連推脫,只道君子不奪他人之美。錢孝無奈,便與蘇軾談論《四書》、《五經》,又取出詩詞文章,請求評點。隨後,錢孝問及“新法”。蘇軾笑而不答,起身告辭。錢孝再三挽留,遂叫女兒錢鸞取茶來,卻不見其應聲。錢孝詫異,掀簾步入後堂。
蘇軾正欲離去,忽聞得後堂傳來訓斥之聲,顯是錢孝在斥責女兒不是。蘇軾抬步入了後堂,尋聲而去。過了後堂,乃是後院,那後院中栽種有花草,架有涼棚,別有情趣。那後院開有一扇側門,蘇軾來到後院,正見錢孝在關合側門,錢鸞呆在一旁,低頭不語,似在抽泣。錢孝轉身過來,瞧見蘇軾,面有窘色。蘇軾知是父、女心存芥蒂,不便聞聽,遂告辭而出。
出了學堂,蘇軾沿街返回客棧,尚未落座,聞得客棧外有喧譁之聲,其中雜有呵斥聲,探身望去,正是李龍、吳江二人。他二人押著一名男子,只見那男子身高體闊,面容兇悍,口中罵罵咧咧,推搡著進了客棧。李龍、吳江見過蘇軾,道此人便是孫三郎。孫三郎見蘇軾一臉正氣,料想二位公差是受其派遣,認定是湖州官府大人,不敢放肆,不待二位公差說話,便道:“敢問大人,無端將小人拘來,所為何事?不知小人身犯何罪?”蘇軾面容平淡,道:“你可是那賣肉的孫三郎?”孫三郎高聲道:“是又怎的?”蘇軾淡然一笑,道:“你可識得那周玉兒?”孫三郎道:“街坊鄰里,怎的不識?”蘇軾道:“那周玉兒昨夜遭人謀害,你可知曉?”孫三郎聞聽,氣焰低了三分,低聲道:“一早便聽人說了,只是不知詳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