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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公又道:“初六那日,石相公與我說,他一早起來,到得書案前,卻見得鎮紙下壓著這張淺青色的胭脂箋。可是如此?”石昶水茫然點頭,疑惑道:“確是這般,有何可疑?”蘇公笑道:“蘇某曾問賈先生、馮掌柜,他等見到書桌上的信箋,可曾有物什壓著?他二人都說沒有。”賈曲宗、馮汜都點頭,只道確實沒有物什壓著。
蘇公笑道:“但凡常人,做事之時有他的習慣,習以為常,很不經意。你等三人,三封信箋,為何獨獨石相公那封,用鎮紙壓著?但凡壓著鎮紙,是擔心紙張被風吹動漂移。但石相公門窗緊閉,又哪裡來風?而馮掌柜窗格開啟,這廝為何反不用鎮紙壓著?端的有悖習慣。那時刻,蘇某便疑心,這放置紙箋者不是同一人。”石昶水疑惑道:“或是兩人所為,與石某無關。”蘇公嘆道:“蘇某隻是疑心而已,確不曾懷疑石相公,但隨著事端發展,石相公的原形終將畢露。”石昶水苦笑一聲,悔恨道:“千想萬想,我卻想錯了一件事。”
徐君猷問道:“甚麼事?”石昶水嘆道:“石某聞聽市井傳說,只道蘇東坡斷案如神,隔皮斷貨,見一知十。石某很是不服,早有心戲弄一番,此番以求詞為名,便思索出一樁密室怪事,又在那紙箋上灑了些許酒,有意迷惑糊弄於你,卻不想敗不旋踵,終惹禍事,端的是自作自受。”
徐君猷笑道:“那時刻,本府曾戲言:是你的某位朋友暗中捉弄於你,原來是你想捉弄蘇大人。後來,本府又與蘇大人說,石昶水分明是為蘇兄詩詞而來,卻假模假樣拿出一張胭脂箋,胡亂畫著物什,有意迷惑蘇兄。今看來,竟被本府說中了一半。你這廝端的是鹹魚放生,不知死活。”
蘇公搖搖頭,嘆道:“你等事敗,不是因我,而是因那林仝。”石昶水恨恨道:“這廝不合偷聽得我等密謀,又將此事告知了戚勝。”蘇公笑道:“林仝是個賭徒,無意中窺探得這等好事,焉會放過?他欣喜若狂,可惜囊中羞澀,沒有本錢。於是,他便尋得好友戚勝,那戚勝也是貪財之輩,二人一拍即合,想藉此良機,狠狠賺一大筆銀兩,今生便可豪宅深院、鮮車怒馬、齒甘乘肥、美女佳麗,何其逍遙自在!買鐵思金,只是妄想,然這事卻是可能的。二人貪心甚大,籌集了五百兩銀子,兀自嫌不足。恰逢黃記酒店黃謀前來索帳,戚勝讓林仝暫且迴避,藏身側房。他便與黃謀商議借錢的事,又許諾息金。然而黃謀知曉戚勝根底,這廝狡詐而吝嗇,恐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委實難以相信,故而推託不借。”
☆、第七章 花榜陰謀(3)
蘇公見旁邊蠟台上蠟燭熄滅,近前又燃了一支,回過身來,見眾人都看著他,又道:“那黃謀走後,戚勝喚出林仝,二人商議,便以戚勝兩處房契作為抵押。他二人用藍布包了所有銀兩,正待從後院出去,不想七步香夥計羅元到得後院,來尋掌柜戚勝,想預支月錢去下注,被戚勝訓斥一通。戚勝獨自到得陸記當鋪,尋得掌柜陸文,以兩處房契抵押得五百兩銀子,陸掌柜行事小心謹慎,恐他露財,便折支為五十兩金子。戚勝、林仝二人到得五湖茶館,以一千兩銀子下注,買第一花兒苑月香,第二探春閣春晴,第三翠江樓紅桃。這正是你等謀劃的花榜前三。”
石昶水長嘆一聲,道:“宮寬度聞知此事,驚訝萬分。若如此,豈非要賠他十萬兩銀子?那五湖茶館斷然是賠不起的。宮寬度知曉戚勝為人,這廝平日裡吝嗇得很,為何敢以一千兩銀子下注?我等猜想,定是他知曉了內情。此事若是傳將出去,後患無窮。那宮寬度便派宮三將林仝那廝抓來,一番威脅之後,林仝說出了實情,那宮寬度便起了殺心。”徐君猷冷笑一聲,道:“這廝端的神機鬼械,殺人之後,兀自想嫁禍他人。”石昶水嘆道:“因著林仝說出黃謀催帳的事,便想將殺人之事嫁禍於他。”
蘇公又道:“昨夜你等殺死林仝之後,卻令那宮三假扮林仝,到了一醉軒,一頓捶門,又報以林仝之名,待黃家僕人前來開門,便是狠狠一拳,引得黃家人來追趕,追到樟樹林中,卻不見了人。不想次日清晨,林中發現了林仝屍首。官府接得首告,勘驗現場,發現諸多痕跡,譬如那黃泥地上的腳印、樹林坡上的滑痕、苦櫧樹上的刀砍痕跡,都是你等精心偽造,意圖造成追殺假象,引我等到一醉軒。那宮三又連夜將帶血的衣裳並兇器,置於一醉軒廂房廊下,那衣裳內竟還有黃記酒店的酒票。那黃謀驚恐萬分,不曾細看,吩咐家人儘快埋了。如此,便構成了嫁禍陷阱,若逢得庸官,黃謀便是跳進赤壁下的長江也洗不清。蘇某以為,能夠思量出如此細節之人,絕非宮寬度這等市井賭徒、粗野潑皮,而是你這研經鑄史滿腹經綸的風流才子石昶水!”徐君猷、顏未聞聽,暗自驚嘆。
石昶水嘆道:“石某本不贊同殺人之舉,叵耐宮寬度那廝執意要下手。料想命案既起,必定驚動官府,引來你蘇大人,故而細心思量,偽造現場,卻不想還是被你窺破。”蘇公幽然笑道:“徐大人率眾勘驗命案現場,你等又著那宮三復回,想打探消息,察看案情進展,卻不合被我等發現,雖得逃脫,卻留下一條隱線。不久,我等便在五湖茶館見得這廝。”石昶水聞聽,咬著牙,恨恨道:“可恨宮三這廝,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遣他去殺戚勝,搶回憑據,不想這廝在回來的途中竟將憑據遺失了,只拿回一張房契抵押的當票,端的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