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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怪誕命案(5)
一夜無話。次日,蘇公、蘇仁早早出了杭州府衙,在約定之處見著項笑冠。三人過街走巷,入得一條小巷中,沿牆而行,行不多遠,項笑冠手指前方,低聲道:“便是那戶人家。”近得牆下,蘇仁翻身上得牆頭,探頭張望,卻見花草滿院,遊廊曲折,院中有一四角涼亭,想必是項笑冠所言命案發生之處。亭中有石桌石椅,卻未見有甚血跡。遊廊盡頭便是廂房,門窗閉合。滿院無有人影。蘇仁下得牆頭,告知情形。蘇公猜想那血跡定已被清洗乾淨。
蘇公三人依牆而行,繞至前門,但見朱門緊閉,門前兩個燈籠,上有“魏府”二字。三人看得清楚,原來這主家姓魏。蘇公令項笑冠先行離去。蘇仁上得前去,用力叩門。不多時,那門開得半扇,一人探身出來,問道:“你等甚人?”但見那人約莫三旬,面無表情。蘇仁拱手道:“敢問是魏老爺府上否?”那人細細打量蘇仁,道:“正是,你等尋我家老爺甚事?”蘇仁道:“我家老爺遠道而來,前來拜訪魏老爺。不知魏老爺可在?”那人將信將疑,道:“且報上名來。”蘇公笑道:“只道眉州蘇軾便是。”那人縮身進去。
片刻,聞得院中急急腳步聲,一人開得門來,蘇公識得此人,正是商賈魏之郎。魏之郎躬身施禮,道:“不知蘇大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蘇公回禮道:“蘇某偶經此處,見得門前‘魏府’二字,一時好奇,冒昧叩門,竟果是魏爺府上。”
魏之郎惶恐,急忙引蘇公入得院中。但見那院中兩株檜樹,一左一右,粗如水桶,枝繁葉茂。蘇公抬首看那樹身,暗自驚嘆。正是:凜然相對敢相欺,直干臨空未要奇。根到九泉無曲處,世間唯有蟄龍知。原來,此宅院本是一個徽州富商所有,只因那商人受人欺詐,折了本錢,只得賣了宅院,回得老家去了。幾經轉手,此宅院賣與了秀才王復。那王復寒窗苦讀十年,為求功名,便將宅院租賃與魏之郎,竟自往京城去了,大有不破樓蘭誓不休之氣概。
入得堂來,賓主落座。那開門家人端上茶來。二人寒暄片刻,蘇公道:“此院曲徑幽宅,古拙爽潔,花草樹木、清雅舒適。蘇某他日若居得這般園林,何其樂哉。”魏之郎笑道:“蘇大人言笑了。卻不知這天底下有幾多人慾入居那州府衙門。”蘇公笑道:“魏老爺所言甚是。籠中雀想出籠自由飛翔,野外鳥想入籠舒適安逸。事物便是這般矛盾。”魏之郎笑道:“大人乃當世名士,詩詞書畫堪稱四絕,小人仰慕甚久,今日得緣相見,斗膽懇求大人賜與墨寶。”蘇公笑道:“承蒙魏老爺垂青,蘇某豈可敗興。”
魏之郎大喜,遂引蘇公至書房。入得書房,但聞滿室芳香,原來那室中有一座三足青銅鼎,鼎內焚燒香木,數縷輕煙,縹緲環繞。室內又置有詩書經卷、字軸畫卷、玉石古董等。蘇公暗自驚訝:這魏之郎雖是商賈,卻也依附風雅,竟如文人騷客一般。只見書房正中懸有一幅草體字軸,上云:“隱隱飛橋隔野煙,石磯西畔問漁船。桃花盡日隨流水,洞在清溪何處邊?”
蘇公細看那字軸,暗自一驚,道:“此軸往復迴旋,曲折起伏,字裡行間,渾然一體,卻不知出自何人手筆?”魏之郎惶恐道:“此乃小人塗鴉之作,蘇大人過譽也。”蘇公讚嘆道:“非也。今之書家多宗王羲之父子,故帖書盛行。從張旭、懷素者,少之又少,如黃山谷者。不想魏爺竟有這般造詣,可喜可賀。魏爺可否忍痛割愛,將此軸贈與蘇某?”魏之郎道:“小人之字比之大人,有如班門弄斧。大人之言,端的羞煞小人。”蘇公道:“魏爺過謙了。魏爺若割捨不下,蘇某必將遺憾終生。”魏之郎惶恐道:“承蒙大人垂青,此軸便贈與大人。”
蘇公急忙謝過,令蘇仁小心取下收存。(註:宋太宗趙光義甚好書法,曾購募歷代大家墨跡,命侍書王著摹刻禁中,即所謂《淳化閣帖》。帖中一半是王羲之父子翰墨。故宋初書法,多宗“二王”,此後帖學大行,書道衰微。大書家米芾言:”李宗鍔主文既久,士子皆學其書。肥扁樸拙。以投其好,用取科第,自此惟趨時貴書矣。”《書林藻鑒》中道:“高宗初學黃字,天下翕然學黃字;後作米字,天下翕然學米字;蓋一藝之微,苟倡之自上,其風靡有如此者。”)
蘇公笑道:“來而不往非禮也。蘇某便以院中檜樹為題,作詩一首。”魏之郎大喜,將那案桌邊座椅移至一旁,而後研墨鋪紙。蘇公飽蘸墨汁,書道:“當年雙檜是雙童,相對無言老更恭。庭雪到腰埋不死,如今化作兩蒼龍。”魏之郎見得詩卷,欣喜若狂。
出得書房,蘇公欲游賞庭院。魏之郎頭前引路。蘇仁明白蘇公用意。待入得後院,蘇公讚嘆道:“果然幽雅別致。”依廊而行,入得花園涼亭中,蘇公故作姿態,賞心悅目。蘇仁暗中留意亭內外,並無可疑痕跡,不免失望。
蘇公談笑風生,與魏之郎論造園布局。但見亭軒樓閣廊上楹聯、題詠、匾額、詩詞、繪畫、木刻、雕鏤,一一評點。遊覽罷,蘇公告辭。魏之郎再三挽留,無奈蘇公執意要去,只得罷了。待蘇公出府遠去,魏之郎方才關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