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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的興致盎然,忽聞得隔壁雅閣內大笑聲,其中雜有一個女子嬌滴滴笑語,甚為妖媚。東方清琪慍怒道:“這女子聲語怎的如此放蕩?”嚴微微微一笑,道:“勾欄粉頭,以此為生,何足為奇?”東方清琪蹙眉道:“此處甚為齷齪,不如另尋清靜處。”蘇公笑道:“清靜便在心頭,任他笑去,我等且飲酒吃菜。”嚴微道:“自古姬妓中亦不乏奇女子,或才藝雙全、或重情重義,切不可蔑視。”東方清琪笑道:“原來嚴爺竟是如此這般多情公子。”蘇公道:“嚴爺之言,令蘇某思起一人。非是他人,乃是二十餘年前故去的屯田員外郎柳耆卿。”嚴微道:“莫非人稱柳三變者?”
蘇公道:“正是。此人乃是個有名才子,景佑進士,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尤長於填詞作賦。京城姬妓,無不敬慕。那柳屯田為人孤傲,功名利祿全不在眼中,故此得罪權貴,罷了官職,後貧困而死,只留得《樂章集》數卷存世,除此別無一物。京城眾妓家無不嘆息,紛紛捐出財帛,為其制買衣衾棺槨。出殯之日,滿城妓家,無一未至。後每至清明前後,眾妓家皆往柳耆卿墳上拜吊,竟成風俗,喚作’上風流冢’,直至今日依然。嗚呼,妓家尚且如此重才重義,我等世人豈不自慚形穢。”眾人嘆息不已。
正言語間,酒保卻在閣樓門口道:“諸位客爺,可有吩咐?”嚴微擺擺手,道:“若有時,自會喚你。”酒保唯喏,正待離去。蘇公忽招手道:“小二哥且進來說話。”酒保入得閣間來,道:“客爺有何吩咐?”蘇公笑道:“我等久聞西子閣乃杭州第一閣,今慕名而來,果名不虛傳。只是這隔壁閣間稍稍喧囂些,卻不知是些甚人?”酒保笑道:“諸位客爺且擔待些個,隔壁非是外人,乃杭州府衙王大人、宋大人。”
蘇公聞聽,不覺一驚,道:“莫非是王敦王大人?”酒保道:“非是知州大人,乃判官王興王大人。”嚴微道:“另一人可是通判宋盛宋大人?”酒保點頭笑道:“正是。另有一女子,你等且猜他是何人?”蘇公暗笑。嚴微有意問道:“卻不知是哪家閨秀?”東方清琪撲哧一笑。蘇仁一本正經道:“當是千金小姐。”酒保笑道:“你等皆猜錯了。此人便是杭州行首,田真真姐兒。”嚴微驚道:“莫非便是天姿國色、千嬌百媚的田真真?”酒保笑道:“正是正是。這秦樓楚館、花街柳巷中,若言及田真真,無人不知,哪個不曉。這雌兒長得……”那酒保嘻嘻笑著,似覺不該多言,故言一半竟又止住,隨即告退出去。
蘇公笑道:“嚴爺亦識得這行首?”嚴微點頭道:“嚴某確曾會過此人,端的天生尤物。杭州城中眾多名妓,少有他這般美色者,即便有他姿色,卻無他五分妖媚。他來杭州不足一年,多少公子王孫、商賈紳縉情迷意盪?或一擲千金、或亡命相搏,有傾家蕩產者,有命喪黃泉者。杭州南門有梅、杜二員外,乃是故交,雖年過五十,卻也是風花雪月,聞得田真真名聲,結伴來會。卻不知那田真真施得甚法,竟使二人如仇人般死命搏鬥,事罷,一傷一殘。自此好友竟成死敵。古人所謂紅顏禍水者,便是這女子了。”東方清琪笑道:“卻不知嚴兄一擲幾金、博斗幾人?”嚴微笑道:“嚴某雖如登徒子,卻也學得柳下惠。”東方清琪笑道:“若那貓不吃腥魚、狗不吃臭屎,我便信你言。”蘇公、蘇仁皆笑。嚴微道:“那田真真非比尋常勾欄粉頭,卻只與那達官貴人、富商豪賈廝混,怎理會我等布衣百姓。”蘇公幽然笑道:“若得時機,蘇某意欲一會。”
☆、第二章 家賊難防(1)
次日,蘇公換身青布衣裳,裹了頭巾,出了桃花齋,往杭州府衙而去。蘇仁、嚴微緊隨其後。一路街巷熙熙攘攘,蘇公察觀兩旁屋舍、店鋪,少有變化,大致如數年前一般。有所變化者,不過幾家店鋪易主,或店家年長蒼老許多,亦有幾家店鋪敗落閉門。蘇公重歸舊地,目睹故人舊景,不免傷感。唯恐被熟識百姓辨認,只得低首前行。
至杭州府衙前,卻見幾名門吏無精打采,聚坐在衙門廊下東拉西扯,不知說甚。蘇公識得其中一人,名喚何五,乃是當年門吏,為人殷勤厚道,安常守分。蘇公見何五滿鬢斑白,尋思道:“細細想來,這何五應年過五旬了。”近得前去,蘇公詢問道:“敢問諸位公爺,王大人可在府衙?”那幾名門吏絲只顧說笑,毫不理會。惟有何五來看,不覺一愣,驚愕道:“莫非……是……蘇大人?”蘇公拱手笑道:“何五哥,別來無恙乎。你家中老母安康否?”何五急忙爬將起來,上前施禮,道:“果真是蘇大人。承蒙大人掛念,小人老娘西去已兩年了。”原來,蘇公在杭州之時,何五之母曾身患重病,家中無錢求醫,幸逢蘇公救治,故此何五一家感恩戴德,以蘇公為恩人。
眾門吏聞聽,急忙起來施禮。他等皆不識蘇公,常聞何五言及蘇大人平易近人,如何如何,今日一見,果如其言。有門吏急忙入衙稟報,王敦正餵夫人黃氏湯藥,聞聽蘇公到來,甚是詫異,道:“我早遣人前往迎候,令其見得蘇軾一行,便速回城稟告。怎的蘇軾已到府衙門前,卻未聞傳報?”夫人道:“想必那蘇軾另行他路,故此錯過。”王敦思忖,道:“蘇軾為人隨和,不好張揚,恐是去迎的人走眼忽略了。”遂出迎蘇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