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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羊府門前,卻見百餘人夾道相迎,當中三人,乃是羊府總管羊幸言、羊家堡總教頭楊雷、羊府教頭楊霆。這楊雷、楊霆乃是兄弟,自幼練就一身武藝,刀槍棍棒,樣樣精通,人送綽號太湖雙龍,只是為人兇狠,自投靠羊儀怙,欺壓百姓,無惡不作。羊家堡人背地稱他二人並總管羊幸言為“羊府三犬”。
蘇公見此陣勢甚大,暗自冷笑。羊儀怙媚笑道:“蘇大人乃是當世翰林大學士,乃我湖州父母官。我等子民,蒙大人之蔽蔭,感恩戴德。今大人屈尊駕臨我羊家堡,我等草民受寵若驚。此實是我羊家堡人之幸也。”蘇公淡然一笑,並不多言,看那羊府,朱漆大門、九級台階,府前有石獅兩個,張牙舞爪,一副猖狂兇惡之狀。又看那楹聯,云:“湖杭無雙地,吳中第一家”。蘇仁看得真切,冷笑一聲,嘀咕道:“蚊子打哈欠,好大的口氣。”
入得羊府前院,乃是偌大一個院落,皆是青石板鋪砌而成,院牆旁有兵刃架,上有刀槍棍棒般般兵刃,原來是一處習武場。前院又通側院、中院,入得中院,乃是一回形長廊,其上皆蓋琉璃瓦,廊柱、廊欄又有精雕細刻,如花鳥蟲魚。那迴廊之間,卻是偌大一個水池,池水中游魚群群,池中有一小山,用太湖石所疊砌,石山上有一樓閣,竟有三層,名為水閣。沿廊入得正院,方見一大廳,上懸一匾額,云:“厚德堂”。廳正有一檀香桌,左右有八把檀香交椅。蘇公暗道:“這羊府峻宇彫牆,果然非同一般人家,即便是當朝宰相府亦有所不及。卻不知其後院、居室是何等一番景象?”
☆、第二章 為富不仁(4)
正思忖時,早有十二名女婢魚貫般捧出香茗饌點酒果。蘇公落得上座,問道:“羊爺春秋幾何?”羊儀怙道:“小人虛活六十。”蘇公道:“府上人丁幾何?”羊儀怙道:“內眷三十二人,家丁五十餘人,丫鬟女婢八十餘人,其餘雜傭約莫三十。”蘇公道:“近來羊掌柜生意如何?”羊儀怙笑道:“托大人洪福,草民的開泰莊生意興隆。”蘇公端起茶碗,輕吹浮著的茶葉,喝了小口,問道:“本府近日聞得一樁蹊蹺事。道是說湖州城來了一個神秘綢商,欲高價採買上等絲綢,其需量甚多。不知羊爺可曾知曉此事?”羊儀怙點頭道:“傳言此人名喚烏篤卓,來自京城。”
蘇公不動聲色道:“羊爺乃是湖州絲綢巨賈,深諳其道,不知作何想法?”羊儀怙道:“此人亦曾與我開泰莊商議買賣絲綢一事,且首付定金二百兩銀子。他所開綢價不合行市,明白人一眼便可看出其中有詐。只是利慾誘人,即便有詐,亦要試上一試。小人已交代犬子修竹:一者,先收得銀兩而後付貨,少一文不可;其二,須一一查看銀兩真偽,防其以假亂真。如此行事,即便那廝有所企圖,我亦無損。”
蘇公道:“羊爺所言有理。只是聞得這烏篤卓久不露面,不知他葫蘆里賣的甚藥?”羊儀怙眯了眯眼,道:“據草民所知,這烏篤卓並非其真名實姓。”蘇公故作驚訝,道:“並非真名?莫非羊爺知曉此人名姓?”羊儀怙搖頭道:“非也。草民竊以為,所謂烏篤卓高價採買絲綢一事,實是一個圈套。”蘇公點點頭,道:“既是圈套,羊爺如何應付?”羊儀怙捋須笑道:“草民以為,此事干係重大。還須從草民府上道起。草民年已六十,老矣。前後三十年,艱辛立業,方有今日之家業。可惜草民犬子修竹,少不更事,只曉得風花雪月,恨不成材。試想他日,偌大一個家業,如何維持?草民深以為慮。草民府上總管乃是個精明之人,見草民整日憂思,諫道:父母難保百年春。整日放縱、百般寵愛,實則害之。老爺當及早將買賣交付與少爺,令他知其情、懂其道。玉不啄,不成器。今老爺事必躬親,求全責備,便如那諸葛亮一般,甚是不妥。”
蘇公聞聽,不覺一愣,問道:“此話怎講?”羊儀怙笑道:“初始,草民也不解其意,問之,他道:諸葛亮為蜀相,事必躬親,凡事不肯分派與他人,且用人察之密,待之嚴,無以自全而或見棄,即便加意收錄,而固不任之,至其身死五丈原,而蜀國後繼無人矣,又怎生與魏、吳抗爭?老爺切不可學那諸葛亮。”蘇公聞聽,大驚,心中暗道:“區區一個管家,竟有如此這般見解,端得少見。”遂令羊儀怙召此人上前一見。
一側羊幸言急忙出列,滿面堆笑,躬身施禮,拜見蘇公。蘇公見此人年約三十,道他精明,卻不如言他狡黠,心中暗道:“此人面相頑皮賴骨、油光水滑,羊儀怙斑斑惡行,想必多出自此人之口,真是個可惡的爪牙鷹犬。”蘇公心中不快,令羊幸言退下,道:“羊爺將家業傳與長子,令其自立,而後悄然隱居,實是明智之舉。”羊儀怙笑道:“謝大人美言。初,草民確曾憂慮,唯恐他有所差池,壞了生意。今見他將買賣料理得條脩葉貫、井井有條,草民方才安心。不想修竹立足方穩,便有人暗使陰謀,欲起風雲。”
蘇公詫異道:“甚麼陰謀?哪般風雲?”羊儀怙恨恨道:“大人知曉,我湖州絲綢,天下聞名。昔日朱、於、羊三家成鼎立之勢,如那魏、吳、蜀一般。今朱山月已死,山月綢莊人亡邦瘁,土崩魚爛。今湖州絲綢大戶只餘九陽莊與開泰莊,二者勢不共存。如若能擊潰一方,則另一方可雄霸湖州。”蘇公不動聲色,問道:“依羊爺之意,莫非那於九欲一統湖州?”羊儀怙冷笑一聲,低聲道:“此話只可私下言語,草民以為,那於九早有此野心,只是苦於無機可乘。今我開泰莊老少掌柜更替,其間必定有隙,正是他下手之絕妙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