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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李龍、趙虎出來,只道並未尋得可疑物什。蘇公環視四下,道:“你二人且里外細細找尋。”二人唯喏,分頭去了。蘇公邁步入得裡屋,滿地是被褥、衣裳、書籍,暗自思忖:屋內如此零亂不堪,兇手是何意圖?難道果如趙虎所言,兇手是謀財害命?如此書生又有甚麼錢財?莫不是這書生意外得了甚麼寶貝,發了橫財,不想走了風聲,招惹來殺身大禍?蘇公轉念思忖:或是兇手故弄玄虛,有意為之,意圖誤引我等視力,其真正目的又是什麼?為了仇怨?或是姦情?
蘇公環視四下,但見地上書籍凡如《大學》、《論語》、《中庸》、《孟子》、《楚辭》等,散落一地。蘇公不免感嘆:真所謂斯文掃地。又轉念思忖:那兇手為何要將卷籍拋於地上?蘇公自地上拾起一卷,看去:“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感也。”正是《論語顏淵第十二章》卷。蘇公自言自語道:“人之情多如此,憑好惡行事,難進忠言。”不由思索起王安石來,凡其不喜者,或持異議者,皆稱之為流俗,無論舊交故友,一併貶謫外任。而投其所好的一班小人卻青雲直上,委以重任,竟而肆意妄為。
☆、第一章 兩書生(6)
蘇公感嘆之餘,忽見書卷間夾著甚麼,翻尋一看,卻是一箋,起首有:“韻花雨”二字,而後有詩道:“寶刀贈紅粉,痴心戀佳人。多少蝴蝶夢,最是骨銷魂。”後署“正之”。蘇公淡然一笑,暗道:“好個最是骨銷魂,可惜此刻已成黃泉亡魂了。”正欲拋下書卷,轉念思忖:卻不知葉正之所言的女子是何人?
出得裡屋,仵作已令人將屍首抬至屋檐下,以被褥覆蓋。蘇公入得灶房,光亮稍暗,只見泥壘灶台,滿屋菸灰,灶台後堆著枯柴碎草,灶台上放著三四件炊具,六七個瓷碗,甚是簡陋。蘇公近得灶台,揭開鍋蓋,只些許剩飯,不足半碗。蘇公又不免感嘆:朝政新法,不知害卻幾多百姓無衣無食。至灶台後,蘇公取過一把火鉗,卻在灶內扒了幾下,草灰甚少,亦無絲毫火星,看來葉正之數日未曾生火做飯了。
蘇公拈鬚思忖,暗道:此案須從他近日行蹤入手。低頭之時,卻見灶下些許灰燼,其中有一片紙屑,拾將起來,周沿黑跡,分明是燃而未盡。翻轉來看,可辨認得“殳刀赤”三字,但字之結構不勻,或偏左,或偏右。蘇公不免好奇,卻不知這“殳刀赤”前言後語是甚麼?想必是葉正之不滿意所作的詩稿文章,付之一炬,徒餘下這一塊灰燼。“殳”、“刀”皆是兵刃,暗喻用兵作戰;“赤”,較之朱色偏暗,暗喻鮮血。正所謂殺人一萬,自損三千。曹松詩言:一將功成萬骨枯。用兵作戰,便是刀飲血、殳噬命。蘇公感嘆:可惜不曾見著此詩原句,此句意境遠勝過適才那首艷詩。
蘇公出了灶房,至堂屋,借光再細看那殘字,不由一愣,遂取出一方手帕包將起來,納入袖內。又急忙入得裡屋,尋得那捲《論語顏淵第十二章》,取出《韻雨》艷詩,細細一看,喃喃道:“果非如此。”遂將此箋摺疊好,納入袖內。出了堂屋,但見百步之外皆是圍觀鄉人,數名公差把刀維持,大樹上兀自爬著數人觀望。李龍、趙虎分別來報,未有發現。
蘇公吩咐封了葉宅,又令人在莊中谷坪設了案台,遂召梁氏兄弟、譚言、杜成、汪步雲、袁方升等前來問話。梁氏兄弟跪拜府尹大人,兄長梁漢青、弟弟梁漢傑。蘇公問道:“梁漢卿與葉正之平日往來如何?”梁漢青悲道:“回大人話,他二人平時關係甚好,常有詩酒交往,並不曾聞得有甚麼過節。小人亦不明白葉正之為何要殺害家弟漢卿。”蘇公道:“梁漢卿這幾日行徑如何?可有異常之舉?”梁漢青思忖道:“家弟這幾日都在家中用功讀書,並無異常舉動。只是昨日與好友相聚,出了家門,不想自此竟成永訣。”言至此,梁漢青痛哭失聲。蘇公好生勸慰。又召桃林四友上前問話。
譚言、杜成、汪步雲、袁方升戰戰兢兢近得前來。蘇公詢問案發當夜情形,譚言遂將六人一起飲酒言語細節,細細道出。蘇公聽罷,問道:“你等與梁漢卿、葉正之乃至交好友,於二人之死有何見解?”譚言、汪步雲等惶恐不已。其中譚言嘆道:“學生等只道梁漢卿去賠禮道歉,卻不曾想他二人竟相互仇殺起來了。”蘇公道:“除卻昨晚之事,梁、葉二人平時可有芥蒂?”譚言道:“回大人,他二人平日相處甚好,並無口角之爭,無有芥蒂。只是昨晚,二人言語相駁,學生等只當是戲言,不想葉正之竟然真的生氣了,自他離去,梁漢卿亦後悔不已。”
蘇公道:“依你等之見,是葉正之殺害了梁漢卿?”譚言把眼來望汪步雲、杜成、袁升成,三人皆不語。譚言吱唔道:“回大人,學生等不敢妄自評論。”蘇公道:“那葉正之平日為人如何?”譚言道:“葉正之心高氣傲,不屑與權勢者往來。”蘇公捻須思忖,瞥眼間見汪步雲似欲言語,遂指點道:“這位公子是……”汪步雲急忙上前施禮,道:“回大人話,小生汪步雲,亦是梁漢卿、葉正之同窗好友。”蘇公道:“汪公子與葉正之平日往來如何?”汪步雲道:“我等六友多飲酒賦詩、彈琴論文,每月遮莫三四次。”蘇公問道:“這葉正之近日來可有異常舉動?”汪步雲道:“大人言此,小生卻想起來了,近兩月來,葉正之行跡確有幾分神秘,每每單人獨出,神龍見首不見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