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頁
蘇公思忖道:“他怎生死的?”徐君猷嘆息道:“乃是用短刃刺腹身亡。”蘇公道:“原來如此。他可曾留下甚麼遺言?”徐君猷道:“並無隻言片語。”蘇公疑道:“若是被他人所殺?”徐君猷連連搖頭,道:“徐某亦有此慮,曾留意書齋內,並無打鬥痕跡,門窗皆用方木橫閂,甚是嚴實,房瓦亦未有翻動痕跡,若是另有兇手,怎生逃脫得出?”蘇仁忽忍不住插言道:“或是書齋內另有密道。”徐君猷笑道:“本府亦曾留心察看,或是眼濁,不曾發覺。”蘇公嘆道:“元大人自知罪責難逃,如此了斷,亦是為其家眷。”徐君猷亦嘆道:“蘇大人說的是,元大人縱使有千般罪行,今命已歸西,徐某上奏朝廷,亦不會言他半點罪責,其家眷或可得到朝廷賞賜,其子孫或可蔭補。”蘇公淡然一笑,道:“官吏者,朝廷之棟樑也,若是死於任上,亦要死得其所,若是畏罪自盡身亡,或是牡丹花上死,豈非愧對朝廷一番苦心?”
徐君猷笑道:“蘇大人此言兀自可笑,徐某隻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怎的成了牡丹花上死?”蘇公幽然長嘆道:“非蘇某之言可笑,今我大宋之官吏,非為朝廷、非為社稷、非為百姓,反卻欺壓百姓、詐偽政績、交結朋黨、蒙蔽朝廷、破壞朝綱,一味貪戀權勢、財寶、女色。徐大人以為如此可笑否?”徐君猷一愣,神色緊張,張望堂外,低聲嘆道:“若天下官吏皆如蘇大人一般,何愁我大宋不強盛?只可惜當今朝廷……”言至此,徐君猷猛然止言,搖頭嘆道:“不言了,不言了。”
蘇公嘆道:“常言道:小心行得萬年船。蘇軾便是不明其理,致有今日。往後當如徐大人一般小心謹慎才是。”徐君猷嘆息道:“徐某素來愚鈍,每日混混沌沌罷了。”蘇公淡然一笑,道:“徐大人兀自誑蘇某。徐大人非是愚鈍,實勝蘇某百倍也。”徐君猷一愣,道:“蘇大人何出此言?”蘇公低聲道:“此案早在大人掌握之中,大人卻抬舉蘇某。”徐君猷如丈二金剛,茫然不解。
蘇公淡然一笑,道:“徐大人兀自假裝混沌,且將徐溜喚出便知。”徐君猷道:“那廝早已潛逃,不知去向矣。”蘇公笑道:“徐大人八面瑩澈,可惜只能矇騙元悟躬、程貫之輩。”徐君猷苦笑一聲,搖搖頭。蘇公又道:“他等只道是收買徐溜,以為細作,潛伏於徐大人身旁。卻不知徐溜實為徐大人心腹,乃反間也。”徐君猷淡然一笑,道:“蘇大人好生厲害,此等機密之事,竟被你識破!不知蘇大人怎生疑心?”蘇公笑道:“乃是徐溜房中那封密函信箋。”徐君猷疑道:“有何破綻?”
☆、第四章 利慾薰心(5)
蘇公笑道:“那信箋如此機密,徐溜怎會保留,定然毀滅。今留在此,分明是令蘇某與元悟躬見得。其次,蘇某見得徐溜帳本,其字跡與信箋竟然一致,出自同一人之手,分明是徐溜偽造。再者,蘇某聞大人言過,徐溜曾是徐大人書童,現主掌府內日用採買,大人引我等搜得衣櫥中隱藏銀兩,當先疑心其是貪污,怎一口斷言徐溜是收得他人錢財?大人此意,便是令元悟躬知曉:徐大人已察覺出陰謀矣。元悟躬驚恐,便自亂陣腳。徐大人將《吉夢錄》一書交與蘇某,便是誘引賊人前來,而後擒之;大人調用軍兵伏圍,而非衙役捕快。如此等等,足見大人心中早有謀劃。”徐君猷默然。
蘇公又道:“我等自朱溪《墨子》中尋著《吉夢錄》,徐大人細看此書,故意言道:不知此書是何人所作。徐大人焉能不識元大人字跡?大人雖未點破,那元大人想必已心知肚明了。”徐君猷搖頭道:“那《吉夢錄》非是元悟躬所書。”蘇公疑道:“既非元悟躬所書,他如此苦苦尋找,又是為何?”徐君猷思忖道:“或是與他有些干係,或……”徐君猷欲言又止,蘇公問道:“或是甚麼?”徐君猷道:“或是這書中真是隱藏甚麼玄機。”蘇公道:“昨夜,蘇某細讀此書,未曾察覺出有絲毫玄機跡象。”
徐君猷笑道:“徐某素來仰慕蘇大人,今日蘇大人一席言,徐某五體投地矣。元悟躬任黃州通判,早徐某到任一年,可憐黃州一地,民貧地乏,元悟躬竟夥同黃州大小官吏,橫徵暴斂,為多欲為,又糾集程貫、包虎等一夥亡命惡徒,組成清城派,充做幫凶,休道是市井百姓,即便是黃州官吏,但有異議,必遭報復。此人貪財幾近痴迷,生活亦甚奢靡,不知搜颳得百姓多少錢財?徐某到任,便暗中查訪,有心整治兇惡,奈何他等勢力龐大,黃州官吏友敵難辨,徐某但有失策,恐反被其害,只得緩而圖之。元悟躬不知徐某意圖,故有所收斂,暗中欲收買徐溜,以為細作,徐某便將計就計,令徐溜監視他等行徑。那日在臨江書院,程貫施弩箭射殺周中,徐某心中便已知兇手何人了,不由心中一動,便思索一計:借書院命案一事,趁勢剷除其羽翼爪牙。不想元悟躬還果真與此命案有干係,可見其惡已至盡頭矣。蘇大人之為人,徐某早已知曉,雖未謀面,卻是徐某以為可信之人,故將《吉夢錄》一書交與大人,元悟躬深恐此書落入我手,必定派遣心腹前來偷盜,不想此舉正中我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