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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黑臉漢子三人走後,徐君猷詫異不解,問道:“他等究竟是甚麼人?”藍二娘嘆道:“他等是黃岡青鶴幫的。”徐君猷追問道:“甚麼青鶴幫?”藍二娘道:“黃岡城有一個出名的潑皮,喚做尚青鶴,這潑皮仗得有些拳腳功夫,勾結了一幫兇惡之眾,學那桃園結義,喚做青鶴幫。這青鶴幫在黃岡橫行霸道,但凡商賈小販,每月須交納平安錢,依據店鋪買賣大小,多則數十兩銀子,少則幾百錢。”
徐君猷一愣,憤憤道:“這分明是敲詐勒索,你等可斷然拒交。”藍二娘淡然一笑,道:“你若不交,輕則砸你店鋪,毀你生意,重則打你個五癆七傷,害你家破人亡。”徐君猷聞聽,怒道:“如此可告到縣衙。”藍二娘冷笑一聲,道:“貓鼠同窩,深根蟠結,你去告他,豈非自投羅網?”徐君猷又一愣,猛然想起舒牧之言:那尚青鶴是本縣有名的善人,樂善好施,仗義疏財,但為人隨和,不肯張揚。
徐君猷愈想愈氣,壓不住心頭怒火,猛然一拍桌子,喝道:“該死的舒牧!”這一聲唬得眾人一驚。蘇公見狀,故裝緊張道:“兄長黜邪崇正,令小弟欽佩,只是禍從口中,兄長還是小心則個。”徐君猷白了蘇公一眼,憤然無語。蘇公嘆道:“觀適才情形,他等對你藍二娘倒還算是客氣的。”那藍二娘嘆道:“這世道,空有一腔正氣,妄信邪不壓正,逞一時英雄,到頭來碰得頭破血流,死不足惜。唯有八面見光、左右逢源,能忍則忍,方得以生存。甚多事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徐君猷聞聽這話,目瞪口呆。
☆、第五章 濁酒待君溫(5)
蘇公長嘆一聲,道:“青鶴幫這等為惡,黃岡縣竟無人告他?聞得黃岡縣令舒牧在縣衙聞登鼓處設置銅匣,收取民狀,百姓但有冤屈不平者,或其他作奸犯科者,可投狀銅匣密告。”那藍二娘聞聽,望著蘇公,滿眼嘲諷鄙夷之情,冷笑一聲,道:“所謂銅匣收狀,不過是引蛇出洞罷了。你去投狀首告,無異於飛蛾撲火,自尋死路。”
蘇公聽得此言,心中一震,依藍二娘之言,這銅匣投狀端的可怕。徐君猷疑惑道:“首告之人,恐遭報復,多不敢實話。但銅匣者,可匿名告之,官府並對方都不知是何人所為,若要報復,又哪裡尋他去?”那藍二娘瞥了徐君猷一眼,冷笑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句老話,員外爺不會不知吧?”徐君猷頓時啞口無語。
蘇公幽然嘆息道:“既如此,藍二娘為何夜入黃州府衙,拋書遺信?”藍二娘聞聽此言,莫名其妙,囁囁道:“這位員外爺說的甚麼?我怎的聽不明白?”蘇公淡然一笑,道:“真人面前不言假話。”然後指著徐君猷,道:“此位便是黃州太守徐君猷徐大人,在下蘇軾蘇東坡。”
那藍二娘臉色頓變,正待跪下施禮,早被徐君猷攔住,道:“本府微服而來,惟恐驚擾鄉鄰,這禮便免了吧。”蘇公淡然笑道:“徐大人素來公正廉潔、不吐不茹、嫉惡如仇,你有何話語,只管說來便是。”那藍二娘滿臉狐疑,望了望徐君猷,又望了望蘇公,笑道:“二位大人定是認錯人了,小女子只是經營這一小小酒肆,並無其他。”
蘇公嘆道:“元豐三年,黃州通判蔡真卿、團練使韋公平、提舉常平鹽茶司李廉正朋比為奸,竟挾制徐大人,威逼大人同流合污。然徐大人輕死重義,毅然剷除罪惡,其中不乏大人家眷。蘇某深記太史公一言,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古往今來,浩氣長存,邪終不能壓正。”那藍二娘冷笑一聲,道:“我等螻蟻小民,只圖個苟全性命,言甚麼浩氣長存?邪也好,正也罷,關我甚事?我不過是賣酒的。”
蘇公嘆道:“黃岡之惡,百姓道路以目,久之則貴耳賤目,到得後來便賤耳賤目。正所謂哀莫大於心死,而人死又次之。”徐君猷點點頭,幽然嘆道:“民心之失竟至如此,本府深感愧疚。為官者,不察民情、不解民心、不恤民苦、不為民生,做的甚麼官?”那藍二娘聞聽得,只是冷笑。
蘇公淡然道:“不瞞店家,徐大人此番前往陳家鎮,是為了查焦明月、陳周遇害一案。”那藍二娘聞聽,不覺一震,淡然一笑,道:“大人怎知陳周遇害了?”蘇公嘆道:“我等在陳周自家屋後挖出一具白骨,依據鄉鄰所說,自屍骸齙牙、缺牙情形,已然斷定死者便是失蹤兩年多的陳周。”那藍二娘聞聽,頓時露出悲傷之情,苦笑一聲,低聲嘆道:“不想陳立之竟是這般下場。”蘇公一愣,嘆道:“適才,蘇某見得店家那櫃檯上有一本帳冊,上面記有進出帳目。但這帳冊紙張並字跡,與投書府衙那信箋的紙張字跡甚是相似。蘇某心中頗感疑惑,故而用言語試探,原來店家果然識得陳周。”藍二娘冷笑道:“這不過是蘇大人猜測罷了,難不成識得陳周,便是嫌疑不成?”
蘇公淡然笑道:“那夜,潛入府衙的人是個男子,若蘇某不曾猜錯的話,這廝便是元綠!而他送書傳信,正是你藍二娘的授意。”此話一出,休說是藍二娘,便是徐君猷也頗感意外。藍二娘目瞪口呆,喃喃道:“市井傳言,蘇軾乃當世神斷,聞一知十。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徐君猷驚詫道:“如此說來,這幕後之人果真是你藍二娘?”藍二娘悽然一笑,問道:“大人抬舉民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