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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君猷思忖道:“譚大人行事,興師動眾,甚是招搖,如此招惹百姓閒言怨語,甚為不妥。”蘇公笑道:“可惜譚縣令卻無所顧忌,我行我素,任由市井百姓言語,我自充耳不聞。”徐君猷嘆道:“譚大人慾假麒麟之事,謀求升官進祿之路,非為官之道也。”蘇公苦笑道:“我大宋官吏,常一笑樂為窮民之害,為一己私利,好大喜功,假各種藉口,盲目行事,何嘗顧忌百姓疾苦?揚州蔡延慶作萬花會,便是這般。”
徐溜在前,詢問過往鄉人,問明石馬莊方位,取道前行。徐君猷、蘇公、馬踏月三人一路言語,不及半個時辰,便到得木陰山下。那木陰山在蘄河之畔,山不高,但連綿十餘里,有道自山中而過,其名木陰谷。出得木陰谷,便是石馬莊。
六人翻身下馬,環視四下,但聞得敲打之聲,蘇公尋聲望去,但見得一側山頂果真有一塊巨石,料想乃是天然生成。但見那巨石上有人影閃動,敲打之聲亦來自於此。蘇公笑道:“那麒麟定是立於此石上。”徐君猷點頭,令徐溜尋樹系了韁繩,而後往那山上爬去。蘇公、馬踏月跟隨其後。那木陰山約莫四五十丈高,一條羊腸小道蜿蜒而上。上得山頂,但見那巨石足有十丈見方,較為平整光滑,縫隙之中偶生野草。立於石上,可眺望蘄河,蜿蜒流淌,四方村野,盡收眼底。徐君猷笑道:“果是江淮勝景。”蘇公低頭望去,但見前方山下河邊有一處村莊,料想便是石馬莊了。
但見得三人手持鐵錘鋼銼,叮叮噹噹鑿著石頭,一人手捧著一卷,正思忖著甚麼,腳旁兀自有硯台毛筆。見得徐君猷、蘇公攀上山頂,皆放下手中工具,把眼來看。那捧卷人上前施禮,笑道:“諸位員外,想必是慕名而來吧?”蘇公回禮道:“正是,我等乃是自黃岡縣而來,聞聽蘄春木陰谷驚現麒麟神獸,特慕名前來。”那捧卷人甚是得意,笑道:“那麒麟便是立於此石之上,遙望京城,祈祝聖上,錦繡江山,國泰民安。”
徐君猷詢問麒麟之事,那捧卷人娓娓道來,又不免添枝加葉,宛如親眼所見一般,但大體與縣衙所言一致。又言及縣衙獎賞焦無泥二十兩銀子,另二人各賞二兩銀子,頗有些嫉妒。徐君猷假意稱奇,又問他等在此何干。那捧卷人只道是奉了縣令大人之令,在此鑿刻石字。蘇公問他刻甚字,那捧卷人只道是“麒麟石”字碑,並將鐫刻縣令譚百丈詩文。
蘇公探頭望去,那捧卷人翻過一卷,示與蘇公看,但見其上有《聞盛世麒麟現而記之》詩一首,共計六十四句,詩文隱晦曲折,冗詞贅句。蘇公淡然一笑,喚徐君猷上前來看,徐君猷看罷,笑道:“譚縣令詩文刻於石上,可名傳千古也。”蘇公笑而不語。
徐君猷詢問那捧卷人道:“聞聽說那焦無泥是石馬莊人氏?”那捧卷人點頭道:“正是,在下亦是石馬莊人,與那焦無泥自小識得。”徐君猷又問道:“可是前下方那村莊?”捧卷人指點道:“正是那裡。過得木陰谷,便可到得。”蘇公回身望去,依南坡下山,走木陰谷,可達石馬莊,又轉身看北坡,疑道:“若順北坡下去,豈非亦可至石馬莊?”那捧卷人笑道:“只是北坡無路,滿坡雜樹荊棘,甚是崎嶇,無人行走。員外若不怕辛勞,自荊棘雜草中開道便是。”
蘇公把眼望徐君猷,徐君猷詫異道:“莫非蘇兄欲自北坡下山?”蘇公道:“焦無泥等乃是自南坡上來,見得麒麟,而後麒麟便不見了蹤影,自是從北坡下去了。我等順北坡而下,細細察勘,或可尋得些麒麟蹤跡來。”徐君猷疑惑道:“麒麟乃是神獸,來無影去無蹤,斷然不會留下痕跡來。”
蘇公淡然笑道:“但凡行事,無論哪般小心,不免留下些痕跡來,或大或微,即便是有意隱瞞,毀去痕跡,亦會留下毀跡痕跡來。只是難以察覺或無法察覺罷了。”馬踏月思忖道:“既是無法察覺,又怎知有還是沒有?”蘇公笑道:“所謂無法察覺,只是相對我等肉眼而言,但藉助他物,便可察覺。”馬踏月笑道:“願聞其詳。”蘇公淡然一笑,拔出馬踏月腰刀來,用衣袖擦淨刀身,甚是光亮。蘇公用食指在刀身摁了一下,稍等片刻,示與馬踏月看。馬踏月看那刀身,無有甚麼。徐君猷亦詫異,只道:“蘇兄此舉何意?”
蘇公笑道:“二位並未察覺甚麼。”遂將刀身置最邊,長長哈了一口氣,噴在那刀身上,而後示與馬踏月看。馬踏月端平刀身,側光看去,果真見得一個指印。蘇公道:“若是兇手留得指印,難以察覺,若哈一口氣,熱氣遇刀身而冷,遂凝結成水,便可顯露出刀身細微,依得指印又可推測兇手情形。”馬踏月驚詫不已。徐君猷嘆道:“蘇兄精明過人,剖玄析微,任他鷦巢蚊睫,分釐毫絲,難逃蘇兄法眼。”
蘇公、馬踏月、蘇仁三人依次摸索著下北坡,徐君猷三人在山頂等候。蘇公走在前方,小心翼翼,察看四下,下行約莫兩丈,蘇公便見得雜草有踐踏痕跡,遂喚馬踏月來看,道:“此處分明是行路痕跡。”馬踏月疑道:“蘇大人以為此便是麒麟行路痕跡?亦或是其他野獸?”蘇公淡然笑道:“此非野獸痕跡,似是人為。”馬踏月奇道:“適才那廝言,北坡並無人行走。”蘇公笑道:“只是少有人走而已。你我豈非人否?”馬踏月啞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