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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正言語間,忽聞岸邊林中有人喧譁,甚是噪雜,其中隱約有哀號之聲。那老爺奇道:“那林中甚事?”一人道:“待我前去打探一番。”那老爺謹慎道:“恐是歹人作惡,你二人同去。”二人應著,正欲前往。卻見林中道上閃出一伙人來,前後約莫百餘人,個個吆喝叫囂、雀喧鳩聚。三人皆驚,細細一看,方才明白,那伙人個個農家村夫打扮,並非歹人,且其後簇擁眾多老嫗、村婦、頑童。眾壯漢押著二人,卻見那二人披頭散髮,身縛繩索,步履踉蹌,苦苦哀號。不時有老嫗、村婦撲上前來,或唾其面、或捶其頭、或掐其肉。
那伙村民掀拳裸袖、切齒拊掌,前擁後擠到得龍溪水畔方才止住,眾壯漢押著二人立在前方,老嫗、村婦、頑童閃在一旁,其餘人等立在另一旁。只見一名老者,白髮紅顏,長須飄飄,出得人群,立於當中,整整截截,神色威嚴,環顧四下。眾人見之,頓時閉口不語。那老者高聲道:“諸位,我族進字輩惡子孫進福,不知廉恥,無視族規,竟與堂兄孫進富渾家淫婦吳氏勾搭成奸,忘禮義、亂人倫、壞名節、敗族風,且姦夫淫婦,蛇蠍心腸,暗施毒計,謀害親夫,實乃大惡不赦之徒。依我孫氏先祖所定家訓族規,當將二人負石沉水溺之,以懲其罪,警示後人。我孫氏子孫切記切記。”言訖,眾族人舉手高呼。
那老者面容嚴峻,喝道:“來人,負石。”卻見七八名精壯男子蜂擁而上,將那二人摁倒在地,各縛上一長條麻石。那二人竭力掙扎,泣不成聲。又有人於水畔擺設香案,供上雞鴨魚肉並菜蔬、果品。那老者近得案桌,手拈細香九根,就火點燃,插入香爐之中,又焚燒一摞紙錢。又有一老一少兩名道士身著八卦道衣,背負桃木劍,手持拂塵,口中念念有詞,不時拋出牛角陰陽卦。待那老道士念唱罷,拂塵一揚,道聲“無量天尊”,目視老者。那老者會意,喝道:“沉水。”卻見眾壯漢齊聲吆喝,猛的抬舉起二人,正欲將二人拋入龍溪水中,猛聽得有人高聲叫道:“且慢。”
眾族人回首望去,目尋那高聲言語者,卻見三人擁擠過來。那老者打量來人,謙恭道:“三位,似非是本地人。不知有何見教?”為首一人,青袍素巾,長須善面,深施一禮,道:“我等乃是閒釣之人,偶經此地,正見著貴族祭祀,近前方知卻是將二人溺水,甚為不解,特來尋問個明白。”那老者道:“這位員外有所不知。此二人實是一雙姦夫淫婦,姦夫名孫進福,乃我族中後輩,整日遊手好閒、鬥雞走狗、花門柳戶、貪戀女色;淫婦吳氏,我族中子弟孫進富之渾家,乃孫進福之堂嫂,品行不端、不守婦道,其夫孫進富在湖州城中幫工,因路遠事繁,一月難歸一遭,這婦人心存慾念,難守閨房,竟自與孫進福私通。族中人暗地傳言,只是無有親眼證見。昨日,那孫進富回得家來,與渾家團聚。卻不料這淫婦竟在肉湯之中下得毒藥。那孫進富怎生知曉,只道婦人賢良,竟吃將下去,待到夜間,藥性發作,一命嗚呼。正所謂最毒婦人心。淫婦見孫進富已斃,便喚來姦夫,二人合計,竟欲連夜掩埋屍首。只是尚未得逞,便被我莊中巡夜者發覺,當場捉了這姦夫淫婦。”
那三人聞聽,點頭稱是,為首之人道:“不知這姦夫淫婦可曾如實招認?”那老者道:“此等醜事,他二人豈肯招認?”正言語間,那姦夫淫婦哭道:“我等不曾殺人,實乃冤枉呀。”語未止,早有族人上得前去,狠命抽打,二人連聲慘叫,嘴角流血。那為首之人正欲阻擋,那老者道:“我族中之事,外人當避之。三位官人請自便。”
☆、第一章 槨棺屍變(2)
那為首之人卻不理會,道:“他二人既未承認,可有人親眼見得他二人投毒下藥?或可曾聞得孫進富親口言及?”那老者面有慍色,轉身過去。卻見兩名壯漢上得前來,大聲喝道:“我族中之事,自有族中長輩處置,你等過路之人,可退後觀之,不可多嘴多舌。”
那為首之人卻不惱,笑道:“這位長者不答問話,想必是無人見得其投毒下藥,死者臨死也無言語,姦夫淫婦亦不曾招認,如此怎能認定他二人為殺人元兇?”那老者聞聽,頓生不滿,道:“進財、進寶,還不請三位官人退下。”那兩名壯漢聞聽,上前推搡。
那為首之人高聲道:“且慢。在下以為,凡天下之事,須依公道。無有真憑實據,怎能妄自猜測?如此豈非盲翁捫籥?即便他二人是殺人元兇,亦須問個清楚,死得明了,方才令外人信服,無有閒言碎語。假若他二人非為元兇,一者枉死江水,二者令真兇逍遙,豈不悲哉?”那老者怒道:“有巡夜者見得清楚,乃是證見。且叔嫂私通,乃亂人倫,實大逆不道,亦當將他等沉水溺斃。”
那為首之人道:“私通亂倫、謀害親夫,合當處死。但此中過節,須申告省院,待議其罪,方可處置。”那老者笑道:“我自有孫氏家規族法處之,何須王法?”那為首之人道:“敢問長者,家規族法與那王法律令,孰大?”那老者冷笑道:“在我孫家莊,便是我家規族法大。”那為首之人淡然笑道:“這孫家莊可在湖州地境之內?”那老者囁嚅道:“自來屬湖州府所轄。”那為首之人笑道:“湖州府並諸縣,乃是大宋之國土,凡事當依大宋刑律而行。”那老者語塞,滿面怒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