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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鬼也人也(2)
徐君猷嘆道:“果如蘇大人推斷一般。”那老翁聞聽“蘇大人”,不由抬起頭來,欲言又止。徐君猷問道:“你老漢姓甚名何?”那老翁低頭不語。蘇公嘆道:“大人曾見過此人。”徐君猷一愣,近上前去細看,那老翁佝僂著,不肯抬頭。徐君猷搖頭道:“徐某未從見過此人。”蘇公嘆道:“今日我等去尋梅丫父親,過得樹林,路經第一家茅舍,那家主人探頭來望,便是此翁。”徐君猷驚詫不已,復又低頭來看,喃喃道:“確曾見得一老漢,面目不曾細看,哪裡記得?莫非果真是此人?”
蘇公嘆道:“定是此人無疑。”徐君猷憐憫之心頓起,遂扶將起那老翁,笑道:“適才我等只當老翁是鬼魅,多有得罪,休要怪罪。”那老翁喃喃道:“無妨無妨。”徐君猷細聲道:“不知老翁貴姓?”那老翁吱嗚不語。那廂馬踏月道:“老翁休要害怕,此位乃是我黃州知府徐大人。”那老翁聞聽,不由抬起頭來,望了一眼徐君猷。蘇公見得那老翁眼中滿是羞愧、無奈、痛苦之情,不由疑心頓起。
徐君猷復又問他姓甚,那老翁猶豫多時,方怯怯道出姓“柳”來。此言一出,那後側齊禮信忽問道:“既是姓柳,定然識得柳驚弱柳老先生。”那老翁聞聽,全身猛然一震,不由抬起頭來看齊禮信。蘇公看得清楚,驚詫不已,忽道:“莫非老翁便是柳驚弱柳老先生?”那老翁驚恐,連連搖頭。那廂齊禮信上得前來,取過火把,照亮那老翁面孔。那老翁急忙低下頭去。齊禮信拂開老翁面前枯發,細細一看,大驚失色,顫慄道:“果真是柳世伯!”
眾人聞聽,皆驚詫萬分!徐君猷如墜雲霧,詫異道:“柳老先生在此做甚?”那柳驚弱抬起頭來,眯著一雙渾濁老眼,愣愣的望著齊禮信,似在思忖。齊禮信急道:“我是禮信呀,齊真味之子齊禮信!世伯可曾記得?”那柳驚弱聞聽,猛然想起,嗚咽道:“果真是禮信呀。”二人相擁,那柳驚弱失聲痛哭。
待柳驚弱平息下來,齊禮信問道:“老伯怎的落得如此這般地步?”那柳驚弱拭去淚水,幽然嘆息道:“一言難盡呀。”眾人扶住柳驚弱入得娘娘廟,馬踏月又加添兩個火把。那柳驚弱嘆道:“事已至此,老朽說將出來,亦不怕諸位大人笑話。老朽此亦是無奈之舉,傳將出去,恐被人恥笑。故而假梅丫之死,裝神弄鬼,以便夜間出入。”
徐君猷迷惑不解,問道:“柳老先生夜間出入做甚?”那柳驚弱嘆息道:“此林中有道通雲湖閣後院,那後院乃是膳食堂,夥計將客人吃剩的物什傾倒溝中,老朽便是為此而去。”言罷,老淚縱橫。眾人聞聽,驚詫萬分,幾不敢相信!徐君猷愣道:“為那殘羹冷炙?取得做甚?”蘇公長嘆一聲,道:“此非是殘羹冷炙,實乃溝中泔水。”那廂徐溜附在徐君猷耳旁,輕聲道:“他取得回去吃呀。”徐君猷聞聽,驚詫萬分,頓時目瞪口呆。
齊禮信驚道:“怎有這等事情?萬絲等三兄弟可曾知曉?”柳驚弱痛苦搖頭。蘇公幽然長嘆。徐君猷驚詫道:“柳老先生豈非有三個兒子,那賣肉的屠夫並鎮上柳郎中,還有臨江書院教書的先生?他兄弟三人亦是富足人家,怎的致使老父以撿食為生?”那柳驚弱苦笑道:“他等皆已成家,不肯與老朽一起了。”徐君猷勃然大怒,道:“積穀防饑,養兒防老。此天經地義之事!徐某萬不曾料想,世間竟有這等兒子,他等做人,父親做鬼!恁的逍遙為人,端的鬼魂不如。待明日,徐某定將他三人拘來嚴懲。”
那柳驚弱聞聽,大驚,忙道:“大人休要怪罪他等,老朽年近七十,風燭殘年,便是死亦無妨矣。”徐君猷愈思愈怒,哪裡肯聽,只道此等惡俗,若不懲戒,一旦成風,則敗德辱行、逆道亂常,長久以往,則民將不民、人將不人!眾人皆憤怒不已,紛紛唾罵此等不孝之子。
那廂蘇公轉過身去,望著茫茫夜空,不由思忖起為父母報仇的官妓江雲來,又思起柳萬有追子餵肉一幕,回頭看了一眼孤苦淒涼的柳驚弱,熱淚不禁涌將出來……
〈本卷完〉
作者後註:
1、宋代官妓盛行,官妓之來源,從寬錄取,凡如罪人家眷,或是“系獄候理者”,更甚者公然搶來,逼良為娼!或誣陷良民為盜匪,以便收其家眷為妓!如此等等。樂戶、妓女社會地位十分低下。據《宋刑統》卷十四(議曰):“其工樂雜戶、官戶,依令當色為婚。若異色相娶者,律無罪名,並當違令,既乖本色,亦合正之。太常音聲人,依令婚同百姓,其有雜作婚姻者,並准良人。”那時,州府官員權利甚大,往往可決定官妓命運,據蘇軾好友趙德鱗《侯鯖錄》里記載:錢塘一官妓,性善媚惑,人號曰“九尾野狐”。東坡先生適是邦,闕守權攝。九尾野狐者一日下狀解籍,遂判云:“五日京兆,判斷自由;九尾野狐,從良任便。
2、“江雲有態清自媚,竹露無聲浩如瀉。”出自《蘇東坡全集》之《定惠院寓居月夜偶出》。
3、關於黃州遺愛亭,蘇東坡《遺愛亭記》云:“何武所至,無赫赫名,去而人思之,此之謂遺愛。夫君子循理而動,理窮而止,應物而作,物去而復,夫何赫赫名之有哉!東海徐君猷,以朝散郎為黃州,未嘗怒也,而民不犯,未嘗察也,而吏不欺,終日無事,嘯詠而已。每歲之春,與眉陽子瞻游於安國寺,飲酒於竹間亭,亭下之茶,烹而飲之。公既去郡,寺僧繼連請名,子瞻名之曰遺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