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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公恍然大悟:那日到達黃州,徐君猷等迎候茶肆中,飲青荇居士所奉之酒,但覺酒醇香甜美,其中隱含一絲藥味,原來是蛇酒。潛德大師笑道:“遮莫四年前,貧僧見那青荇居士乘船至此,後隱居赤鼻山下,甚少與人來往,善釀美酒,能嘗其酒者,少之又少。若非蘇大人來黃州,即便知府徐君猷徐大人亦難飲一杯。”蘇公感嘆不已,道:“青荇居士真陶潛也。”
言語間,潛德大師引蘇公至大雄寶殿,立於大殿檻前,但見正上方佛祖高坐,拈花而笑。蘇公正欲抬步入殿,卻見殿堂右側蒲團上跪著一婦人,焚香叩拜之後,退身出來,見有人入大殿,忙閃一旁。蘇公偷望一眼,不覺一愣,這婦人面容俏麗,但眼中似有悲傷之情。蘇公猛然一愣,奇道:這婦人怎的如此眼熟?不正是那臨江書院前所遇美貌婦人!蘇公急忙回頭張望,那婦人獨自一人,低頭匆匆離去了。潛德大師淡然一笑,道:“無體之體為真體,無相之相為實相。”蘇公笑道:“大師可曾見過那婦人?”潛德大師搖搖頭,忽覺不妥,急忙低頭合掌道:“貧僧目中並無婦人。”蘇公不覺一笑,道:“大師錯矣。”潛德大師知蘇公善禪機,忙道:“貧僧心中亦無婦人。”蘇公拈鬚笑道:“大師心中明明有婦人?”潛德大師聞聽,不覺一愣,合掌道:“阿彌陀佛,蘇大人此話怎解?”蘇公笑道:“大師言:心中無婦人。可何謂婦人?婦人乃別於男子而言,大師既言婦人,便是心中有婦人與男子之念想。大師當言目中無人、心中亦無人。”潛德大師合掌笑道:“蘇大人博辯頓悟,乃有佛緣之人,若肯皈依佛門,造化定遠勝貧僧。”蘇公聽得此言,幽然嘆息。
☆、第五章 艷詩玄機(1)
五、艷詩玄機
自此,蘇公每日必去安國寺研讀佛經,與潛德大師參禪論相。又三日,蘇公正欲往安國寺,聞得院門外有人言語,不多時,蘇仁引進一人來,只道是徐君猷遣人送來信箋。蘇公接過信箋,拆開一看:徐君猷只道有緊要之事,邀蘇公速來府衙。蘇公不知何事,遂令送信人先行回稟徐大人,只道隨後便到。送信人告退離去。蘇公換了身潔淨衣裳,而後攜蘇仁趕往黃州府衙。一路無話,至府衙門前,門吏辛正急忙來迎,道:“徐大人等候蘇大人多時了。”遂引蘇公主僕往府衙後院。輾轉而行,至一花園,但見滿園春色,爭奇鬥豔。園中有一亭,亭前乃是一水池,池邊以青石為欄,亭中端坐二人,正談笑風生。聞得蘇公到來,徐君猷急忙出亭,跑將過來,一把拽住蘇公,拉至亭中,亭中一中年人急忙上前,道:“子瞻兄,別來無恙。”蘇公抬眼望去,竟是刑部侍郎張錦洲張大人!
蘇公他鄉遇故知,不由百感交集。二人四手緊握,久久不放。徐君猷笑道:“張大人、蘇大人且坐下敘舊。”二人方才鬆手,蘇公道:“不知錦洲何時回得黃州?”徐君猷道:“昨日黃昏時刻到達府衙。”張錦洲道:“子瞻兄在黃州可好?”蘇公道:“虧得徐大人關照,子瞻尚可度日。”張錦洲又告知駙馬王詵等人情形,蘇公嘆息道:“皆是子瞻害了他等。”二人言語約莫兩個時辰,徐君猷便在亭內設宴,宴罷又飲茶,三人且飲且敘,張錦洲言及此番回鄉省親,欲資助臨江書院,卻不想同窗好友朱溪竟遇害,不免傷感。張錦洲嘆道:“不想年前京城一見,我二人竟成陌路兩世人,真可謂人生無常。”蘇公笑道:“錦洲所言甚是,人生無常!我等凡人與蒼穹而言,是何等之渺小!人之生死,與歷史長河,又是何等微不足道!錦洲大可不必傷感。”張錦洲嘆息道:“子瞻兄受盡屈辱,竟還這般矯首傲世、委心任天,錦洲深為敬佩。”
言語間,蘇公心中一動,忽問道:“子瞻有一事甚是疑惑,不知年前朱溪先生往京城何事?”徐君猷道:“此事徐某曾問過朱溪,他道是為了書院學生之事。”張錦洲點點頭,嘆息一聲,道:“確為此而去。”蘇公疑惑道:“今春三月方才省試,年前去做甚?”張錦洲嘆道:“子瞻兄久未在京矣。”蘇公笑道:“錦洲錯矣。年前子瞻在京有數月之久。”張錦洲苦笑一聲,道:“子瞻兄身陷牢獄,自身難保,怎知朝中之事?”蘇公點頭,道:“願聞其祥。”張錦洲嘆道:“朱溪前往京城,非是見錦洲,乃是見禮部尚書。”蘇公一愣,道:“見禮部尚書何事?”張錦洲嘆道:“子瞻兄何等精明之人,此事兀自不解否?”徐君猷一驚,疑道:“莫非……?”張錦洲急忙止其言,道:“此事只可意會,不可言,不可言。”
蘇公驚詫萬分,心中終於明白了:朱溪前往京城,便是為了賄賂禮部官吏,主考官收得賄賂,便徇私舞弊,徇情取捨!如此言來,近年來臨江書院多有中舉者,非是書院授學有術,亦非學生真才實學,竟是朱溪用此手段之結果!難怪朱溪大收學錢,每年逾萬兩銀子,竟用於此!
徐君猷疑道:“朝中早已實施糊名、譽錄,怎生可能?”(作者註:糊名,就是將考生考卷上的姓名、籍貫等密封,又稱“彌封”。糊名制實施之後,考官評閱試卷還可辨認考生字跡。後又實施譽錄製,即由專人用紅筆抄寫考生的答卷,再交閱卷官評卷官評閱。考官評閱試卷時,不僅不知考生姓名,連考生字跡亦無從辨認。)張錦洲淡然一笑,道:“事在人為。”徐君猷連連嘆息,蘇公喃喃道:“若如此,我大宋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