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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術不知道該說什麼,想了半天才說:“有一件事,我不明白,劉志剛是怎麼知道當年的詳細情況的,還有,那三張李銘志留下來的記錄,又是怎麼到他手中的?”
劉文成看著天花板道:“我以前沒有寫日記的習慣,後來有了,其實我那是故意的,我很早就打算好了,在合適的時候會告訴志剛那些事情,所以我記錄了下來,將那三張紙也夾在裡面,故意沒有鎖起來,讓他能夠看到,他完全知道這一切的時候,正好是他準備出國留學之前。我想,這樣可以給他一個緩衝的時間,讓他在國外想清楚,將來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路怎麼走,都是自己選的,我選了一條死路,不管將來他做什麼,我都能接受,畢竟,我是兇手,是殺人犯。”
劉志剛出國之前,劉文成故意幫他收拾東西,收拾東西的時候將自己的日記本裝在了他的行李之中,原本打算劉志剛出國之後,自己就去自首,因為他很清楚,這種大案子所謂的20年追訴期可以不存在,只要報到最高人民檢察院,絕對會得到批准。
但是劉文成思來想去並沒有那麼做,原因很簡單,他擔心這些事情會影響劉志剛的學業,到時候開庭審判等等,都得讓劉志剛回國來,勢必會影響他。
“於是我就想,等著他回來吧,當著面說清楚,到時候他要怎麼做,都是他的事情,不過如果他想報仇,我會告訴他,不要髒了他的手,讓他背著殺人犯的罪名,我會自行了斷,所以,我一直撐著,一直等著。”劉文成說話的時候,眼淚一直順著眼角流淌下來,“等志剛回國之後,與當年有關的人活下來的不到5個,很多人都病死了,有幾個是上山的時候遭遇意外死了,大家都說那是報應,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沒有人再提那批金子的事情,一百多條人命,換那些金子,值得嗎?當年我們沒問自己,但後來我們都知道,不值得,再多的錢都買不回一條命,更不要說一百多個人的性命了。”
刑術遲疑了,應該說他從得知這個知情者就是劉文成,就是劉志剛養父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幾乎打定主意,不要將劉志剛要淹沒屯子的事情說出來,因為那已經沒意義了,劉志剛失敗了,按照馬菲的推測,他今後再想做點什麼也不可能了,因為他已經五十多歲了,再沒有那個精力。
“刑先生,你相信報應嗎?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神嗎?”劉文成側頭看著刑術。
刑術點頭:“我相信有報應,但我不相信鬼神,可矛盾的是,我有相信抬頭三尺有神明這句話。”
“我信。”劉文成面無表情道,“以前我是個老師,是個大家眼中的知識分子,是個唯物主義者,但在那件事之後,我信了,我每晚都能看到那些人站在炕邊看著我,他們渾身都是血,但不哭不鬧,一句話不說,就那樣看著我,其他人一樣,他們都說看到了,所以,幾十年以來,沒有一個人消停的睡過覺,沒過幾年,磊子和好幾個人都自殺了,投河的,上吊的,派出所都覺得奇怪,外面的人也傳,這裡陰氣太重,遭了髒東西,很多人開始求神拜佛,但是沒用,因為冤魂太多了,但是我們也活該,因為即便是那樣,我們也不敢去自首,只能拼命的對志剛好,希望可以贖罪……你看看堂屋裡面那張我媳婦兒的遺照後面,麻煩您拿過來。”
閻剛轉身,去堂屋拿過照片來,遞給刑術。
刑術翻過遺照後面,發現後面是一張年輕女子的照片,他不用問都知道,那是關芝青的照片。
劉文成側頭看著道:“那就是關芝青,只要參與過當年那件事的人家,家裡親人的遺照後面都擺放著的是這張照片,大家都當她是活觀音……”
說到這,劉文成雙眼閉上,又補充了一句:“不管是那件事之前,還是之後。”
刑術看著關芝青的照片,照片上的她穿著白大褂,滿臉笑容,他完全無法想像案發當天發生那些事之後,關芝青的臉上會掛著什麼樣的表情。
第五十三章:人之初
刑術離開劉家的時候,腦子中還想著劉文成最後說過的那些話。他說,這個屯子之所以得名叫觀音屯,是因為在很多很多年以前,應該是滿清統治時期這個屯子鬧過病,死了很多人。後來,一個神秘的白衣女子出現,告訴大家,他們得病是因為喝了不乾淨的水,隨後叫村民自村子東面打出一口巨大的水井來。
這口水井中的水治好了大家的病,大家都很感激這位白衣女子,女子卻嚴肅的告訴他們,那口井中的水每日取水不能過千,不能貪心,否則會遭致神靈的懲罰。
村民們答應了,不過後來有人發現那些井水似乎包治百病,於是有人偷偷取水出去賣,一個人賺錢之後,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賣水的行列,最終引來了土匪,土匪殺了村民,霸占了水井。女子為了救村民,犧牲了自己,甘願委身於那些土匪,村民卻無動於衷只顧自己活命,這些舉動最終讓神靈大怒,要降下天火和旱災懲罰村民。
最後的時刻,女子用自己的生命獻祭,換來了神靈的原諒,讓自己的肉身化為了一塊亮如明鏡的岩石,立在那口井的旁邊。
從此之後,每一個去井邊打水的村民,站在井口不僅會看到那塊白衣女子變成的岩石,也會清清楚楚地看到鏡面中映出的自己。
劉文成講完那個故事後,又道:“當年屯子的名字不叫這個,後來不少闖關東的人來了之後,聽說這個故事,都說那是觀音下凡拯救了屯子,於是屯子的名字就改名叫觀音屯。有些時候,我想,這大概就是天意吧,關醫生也肯定是真正的神仙下凡,只不過她犧牲了自己,卻沒有換來我們的懺悔和贖罪。當閻先生和田先生來打聽天言教的事情時,我就知道該來的來了,這一天遲早會來,我活不了多久了,不應該再掩飾過去的醜惡。我知道,這根本無法贖罪,我們並沒有接受應有的懲罰,只是麻煩您轉告一下志剛,如果他想復仇,就衝著我來,不要針對當年其他人的後代,他們是無辜的,他們什麼都不知道,只知道大家都對志剛很好,也都很痛恨他,這種仇恨不應該再延續下去了。”
刑術腦子中一直閃回著劉文成的話,每一個字他都記得那麼清楚。
站在村東頭的那口井邊時,他真的發現了那裡的岩石,只不過岩石並不如傳說中那樣如鏡子一樣亮,而是非常的模糊,同時那口井也枯竭了幾十年了,一滴水都沒有再冒出來過。屯子中的其他人試圖打井,也沒有挖出過水,若不是鄉政府後來想辦法引水開渠,恐怕這個屯子早就不存在了。
刑術蹲在那塊岩石跟前,看著上面那些年輕人刻下的亂七八糟的文字,細看之下,卻在岩石最下面發現了三個大字——天地鏡。
看著那三個字的時候,刑術不禁想起天地府中的那面銅鏡,自言自語道:“天地鏡,銘天地。”
但是他始終不明白“銘天地”到底是什麼意思,也不知道那三個字是什麼人刻的,也無從查起這口井和那塊岩石出現的年代,因為屯子裡面的人早就沒人知道了,就如現在整個屯子中,除了快死的劉文成之外,誰也不知道當年邪教慘案的真相一樣。
那天在回哈爾濱的路上,車上的三人誰也沒有說話,閻剛和田煉峰也沒有問在天地府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在快到哈爾濱之前,刑術和閻剛開始動用自己的所有關係,撒開大網尋找不知所蹤的劉志剛。
但是誰也沒有想到,他們在回哈爾濱的第二天才得知劉志剛的情況——他從某座六層樓高的樓房上跳了下來。
可是劉志剛並沒有死,他跳下來的時候,樓下正好有一家在搬家,他落在卡車上面的沙發中,彈出來砸在旁邊的雪堆上,隨後被送進醫院,雖然搶救過來了,但依然陷入重度昏迷之中。
得知這消息的時候,刑術正坐在自己的當鋪中記錄著關於在天地府中經歷的一切,聽到這個消息立即和閻剛、田煉峰趕到了劉志剛所住的醫大四院,同時閻剛也找到了在劉志剛自殺小區所屬轄區派出所的朋友,經他們調查,閻剛屬於自殺,沒有任何他殺的痕跡,他跳樓前就住在那小區的五樓,是租的房子。
“有沒有留下遺書之類的?”刑術問。
那位民警搖頭:“沒有,但是從他租住的屋子來看,他應該是想好了要自殺,因為屋子被刻意打掃收拾過,東西都碼得整整齊齊的,死之前他還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還將下季度的房租放在了信封里,就擺在茶几上面,旁邊還有一個鞋盒子,盒子裡面放了五萬塊錢,裡面留了兩張紙條,其中一張寫著房東的名字,下面寫了‘給您添麻煩了’幾個字,另外一張紙條寫著‘對不起,給各位添麻煩了’,我們初步核實字體,的確是劉志剛所寫的,而且在他任教的學校,也有老師說過,他請了一個月的假,請假的時候還對校領導說過,他也許不會回來了,不過大家都沒有當一回事,因為平日內劉志剛很喜歡開玩笑,不過我們沒有查明他自殺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