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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卡琳娜指著剛一家古玩店的門口,“那兒,我爺爺就死在那兒。”
“可這兒好象沒有遭到空襲。”
“我說的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時我才四歲。那個冬天真冷啊。暖氣停了,房間裡結了冰,我只好抱著電視機取暖,聽著總統在我懷中向俄羅斯人許諾一個溫暖的冬天。我哭著喊冷,喊餓,爺爺默默地看著我,終於下了決心,拿出了他珍藏的勳章,帶著我走了出去,來到這裡。那時這兒是自由市場,從伏特加到政治觀點,人們什麼都賣。一個美國人看上了爺爺的勳章,但只肯出四十美元。他說紅旗勳章和紅星勳章都不值錢的,但如果有赫梅利尼茨基勳章,他肯出100美元;光榮勳章,150;納希莫夫勳章,200;烏沙科夫勳章,250;最值錢的勝利勳章您當然不可能有,那隻授給元帥,但蘇沃洛夫勳章也值錢,他可以出450美元……爺爺默默地走開了。我們沿著寒中的阿爾巴特街走啊走,後來爺爺走不動了,天也快黑了,他無力地坐到那家古玩店的台階上,讓我先回家。第二天人們發現他凍死在那裡,一隻手伸進懷中,握著他用鮮血換來的勳章,睜大雙眼看著這個他在七十多年前從古德里安的坦克群下拯救的城市……”
1月5日,俄羅斯軍隊總參謀部
一個星期以來,列夫森科元帥第一次走出了地下作戰室,他踏著厚厚的白雪散步,同時尋找太陽,這時太陽已在掛滿雪的松林後面落下了一半。在他的想像中,有一個小黑點正在夕陽那桔紅色的表面緩緩移動,那是“萬年風雪”號,他的兒子在上面,那是這個星球上離父親最遠的兒子了。
這件事在國內引起了許多流言蜚語,在國際上,敵人更是充分利用它,《紐約時報》用大得嚇人的黑體字登出了一個標題:戰爭史上逃得最遠的逃兵!下面是米沙的照片,照片的注角是:在共產黨政府煸動三億俄羅斯人用鮮血淹沒入侵者時,他們最高軍事統帥的兒子卻乘著這個國家唯一的一艘巨型飛船,逃到了距戰場一億公里的地方,他是目前這個國家最安全的人了。
但列夫森科元帥的心中很坦然。從中學到博士後,米沙周圍幾乎沒有人知道他父親是誰。航天控制中心做出這個決定,僅僅是因為米沙的研究專業是恆星的數學模型,“萬年風雪”號這次接近太陽,對他的研究是一次難得的機會,而組合體不能完全遙控飛行,上面至少應有一個人。總指揮也是後來從西方的新聞中才得知米沙的身份的。
另一方面,不管列夫森科元帥是否承認,在他的內心深處,確實希望兒子遠離戰爭。這並不僅僅是出於血肉之情,列夫森科元帥總覺得自己的兒子不屬於戰爭,是的,他是世界上最不屬於戰爭的人了。但他又知道自己這想法有問題:誰是屬於戰爭的?
況且,米沙就屬於恆星嗎?他喜歡恆星,把全部生命投入到對它的研究上面,但他自己卻是恆星的反面,他更象冥王星,象那顆寂靜、寒冷的行星,孤獨地運行在塵世之光照不到的遙遠空間。米沙的性格,加上他那白晰清秀的外表,使人很容易覺得他象個女孩子。但列夫森科元帥心裡清楚,兒子從本質上一點不象女孩子,女孩兒都怕孤獨,但米沙喜歡孤獨,孤獨是他的營養,他的空氣。
米沙是在東德出生的,兒子的生日對元帥來說是一生中最暗淡的一天。那天傍晚,還是少校的他,在西柏林蒂加爾登蘇軍烈士墓前,同部下一起為烈士們站四十多年的最後一班崗。他的前面,是一群滿臉笑容的西方軍官,和幾個牽連著狼狗來換防的叼兒郎當的德國警察,還有那些高呼“紅軍滾出去”的光頭新納粹們;他的身後,是大尉連長和士兵們含淚的眼睛,他控制不住自己,只好也讓淚水模糊了這一切。天黑後回到已搬空的營地,在這回國前的最後一夜,他得知米沙出生了,但妻子因難產而死……回國後日子也很難,同從歐洲撤回的40萬軍人和12萬文職人員一樣,他沒有住房,同米沙住在一間冬冷夏熱的臨時鐵皮屋裡。他昔日的同志為了生活什麼都干,有的向黑社會出售武器,有的甚至到夜總會跳脫衣舞。但他一直像軍人一樣正直地生活著,米沙也在艱辛中默默地長大,同別的孩子不同,他似乎天生就會忍受,因為他有自己的世界。
早在上小學的時候,米沙每天都在自己的小房間裡靜悄悄地一人渡過整個晚上,開始,元帥以為他在看書,但有一次他無意中發現,兒子是站在窗前一動不動地看著星星。
“爸爸,我喜歡星星,我要看一輩子星星。”他這樣對父親說。
十一歲生日那天,米沙向父親提出了迄今為止唯一的一個要求:想要一架天文望遠鏡,這之前,他一直用列夫森科元帥的軍用望遠鏡觀察星星。後來,那架天文望遠鏡就成了米沙唯一的伴侶,他在陽台上看星星可以一直看到東方發白。有不多的幾次,他們父子倆一起在陽台上看星星,元帥總是把望遠鏡對準夜空中看起來最亮的一顆星,但兒子不以為然地搖搖頭,“那顆沒意思,爸爸,那是金星,金星是行星,我只喜歡恆星。”
但其他男孩子喜歡的東西米沙卻一點興趣都沒有。隔壁空降兵參謀長家的那個小胖子,偷拿父親的手槍玩,結果走火把大腿打穿了;參謀部將軍們的那些的男孩子們,如果能讓爸爸領著到部隊的靶場上打一次槍,就是得到最高的獎賞了。但男孩子對武器的這種天生的依戀,在米沙身上絲毫沒有出現,從這點上來說他確實不象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