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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不管列夫森科元帥是否承認,在他的內心深處,確實希望兒子遠離戰爭。這並不僅僅是出於血肉之情,列夫森科元帥總覺得自己的兒子不屬於戰爭,是的,他是世界上最不屬於戰爭的人了。但他又知道自己這想法有問題:誰是屬於戰爭的?
況且,米沙就屬於恆星嗎?他喜歡恆星,把全部生命投入到對它的研究上面,但他自己卻是恆星的反面,他更象冥王星,象那顆寂靜、寒冷的行星,孤獨地運行在塵世之光照不到的遙遠空間。米沙的性格,加上他那白晰清秀的外表,使人很容易覺得他象個女孩子。但列夫森科元帥心裡清楚,兒子從本質上一點不象女孩子,女孩兒都怕孤獨,但米沙喜歡孤獨,孤獨是他的營養,他的空氣。
米沙是在東德出生的,兒子的生日對元帥來說是一生中最暗淡的一天。那天傍晚,還是少校的他,在西柏林蒂加爾登蘇軍烈士墓前,同部下一起為烈士們站四十多年的最後一班崗。他的前面,是一群滿臉笑容的西方軍官,和幾個牽連著狼狗來換防的叼兒郎當的德國警察,還有那些高呼“紅軍滾出去”的光頭新納粹們;他的身後,是大尉連長和士兵們含淚的眼睛,他控制不住自己,只好也讓淚水模糊了這一切。天黑後回到已搬空的營地,在這回國前的最後一夜,他得知米沙出生了,但妻子因難產而死……回國後日子也很難,同從歐洲撤回的40萬軍人和12萬文職人員一樣,他沒有住房,同米沙住在一間冬冷夏熱的臨時鐵皮屋裡。他昔日的同志為了生活什麼都干,有的向黑社會出售武器,有的甚至到夜總會跳脫衣舞。但他一直像軍人一樣正直地生活著,米沙也在艱辛中默默地長大,同別的孩子不同,他似乎天生就會忍受,因為他有自己的世界。
早在上小學的時候,米沙每天都在自己的小房間裡靜悄悄地一人渡過整個晚上,開始,元帥以為他在看書,但有一次他無意中發現,兒子是站在窗前一動不動地看著星星。
“爸爸,我喜歡星星,我要看一輩子星星。”他這樣對父親說。
十一歲生日那天,米沙向父親提出了迄今為止唯一的一個要求:想要一架天文望遠鏡,這之前,他一直用列夫森科元帥的軍用望遠鏡觀察星星。後來,那架天文望遠鏡就成了米沙唯一的伴侶,他在陽台上看星星可以一直看到東方發白。有不多的幾次,他們父子倆一起在陽台上看星星,元帥總是把望遠鏡對準夜空中看起來最亮的一顆星,但兒子不以為然地搖搖頭,“那顆沒意思,爸爸,那是金星,金星是行星,我只喜歡恆星。”
但其他男孩子喜歡的東西米沙卻一點興趣都沒有。隔壁空降兵參謀長家的那個小胖子,偷拿父親的手槍玩,結果走火把大腿打穿了;參謀部將軍們的那些的男孩子們,如果能讓爸爸領著到部隊的靶場上打一次槍,就是得到最高的獎賞了。但男孩子對武器的這種天生的依戀,在米沙身上絲毫沒有出現,從這點上來說他確實不象男孩子。
元帥對此很不安,他幾乎無法容忍自己的兒子對武器無動於衷,以至於後來他做出了一件至今想起來仍讓他很不好意思的事:有一次,他把自己的那支馬卡諾夫式手槍悄悄放到了兒子的書桌上。放學回來後不久,米沙就拿著槍從他的小房間中出來,他拿槍象女人那樣,小心地握著槍管,他把槍輕輕地放到父親面前,淡淡地說:“爸,以後別把這東西亂放。”
在對待米沙的前途問題上,元帥是一個開明的人,他不象自己的周圍的那些將軍們,一心讓兒子甚至女兒延續自己的軍旅生涯。但米沙離父親的事業確實太遠太遠了。
列夫森科元帥不是一個脾氣暴燥的人,但做為一名全軍統帥,他不止一次在上萬名官兵面前斥責一位將軍。但對米沙,他卻從來沒有發過火。這固然因為米沙一直默默地沿著自己的軌道成長,很少讓父親操心,更重要的是,米沙身上似乎生來就有一種非同尋常的超脫的氣質,這氣質有時甚至讓列夫森科元帥感到有些敬畏。就如同他在花盒中隨意埋下一顆種子,卻長出來絕世珍稀的植物,他敬畏地看著這植物一天天成長,小心地呵護著它,等著它開出花朵。他的期望沒有落空,兒子現在已成為世界上最出色的天體物理學家。
這時太陽已在松林後面完全落下去,地上的雪由白色變成淺藍色。列夫森科元帥收回了思緒,回到了地下作戰室。開作戰會議的人都到齊了,他們包括西部集群和高加索集群的主要指揮官。
另外還有更多的電子戰指揮官,他們從少將到上尉都有,大部分是剛從前線回來的。作戰室里正在進行著一場激烈的爭論,爭論的雙方是西部集群的陸戰部隊和電子戰部隊的軍官們。
“我們正確判明了敵人主攻方向的轉變,”塔曼摩步師的費列托夫師長說,“我們的裝甲力量和陸航低空攻擊力量的機動性也並不差,但通信系統被干擾得一塌糊塗,c3i指揮系統幾乎癱瘓!集團軍中的電子戰單位,級別從營升到了團,從團又升到了師,這兩年在這上面的資金投入比常規裝備的投入都多,就這麼個結果?!”
負責指揮戰區電子戰的一位中將看了身邊的卡琳娜一眼,同其他剛從前線歸來的軍官一樣,她的迷彩服上滿是污跡和焦痕,臉上還殘留著血跡。中將說:“卡琳娜少校在電子戰研究方面很有造詣,同時也是總參派往前線的電子戰觀察員,她的看法可能更有說服力一些。”象卡琳娜這樣的年輕的博士軍官大多心直口快,無所顧忌,往往被人當槍使,這次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