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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只是心理醫生的五成功力,因為他還有一個建議,改變了她的一生。為了付房租,她只得工作,不知道是第五個還是第六個工作,是幫東城一家花店處理訂單,她又忍不住抱怨了,當然,這不是頭一回。“我要替自己規劃未來的生涯,”她說,“不是找個工作。但我能幹什麼呢?不能寫、不會演,學位是英文學士,我他媽的到底能幹什麼?”
“你喜歡做什麼?”
“我喜歡做什麼?找朋友過來,聽他們侃,看他們吃喝。如果,能靠他們離開之後剩下的半瓶酒過日子,就好了。我有兩架子開過瓶的剩酒,我的工作讓我想吐。”
“你這是在開沙龍呢。”
“如果二〇年代在巴黎,說不定還有搞頭,可能還有人會寫本關於我的書呢。”
“加個〇。”
“什麼?”
“不要搞沙龍(salon),”他說,“搞個酒吧(saloon)吧。”
她當下就知道他的建議是對的,稱讚他睿智至極,近似天才,恨不得自己能瘦些,脫光衣服,以身相許。她一離開心理醫生辦公室,立刻打電話給老闆辭職,然後花些時間找店面,糾集支持者。
兩件事情都難不倒她。她的公寓在約克維爾,東八十六街一棟大戰前興建的公寓,這個地方既然在星期天能夠辦熱熱鬧鬧的派對,為什麼不能做生意?更何況,她希望能走路上班,每天進出計程車的后座,實在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她找到一個理想的地點,原先就是開餐廳的,老闆退休之後,由侄子接手,結果搞得一塌糊塗。她的律師幫她談合約,多加了一條條款,在承租期間,她隨時可以將店面買下來。約一簽,她立刻找人投資,才打第一通電話,對方就說他正想搞餐廳,當場拿出五萬塊。
但是,她不想跟人合夥,不想別人占太多股份。五千塊,她很酷地跟對方說,這是個人投資上限。餐廳裡面的事情,不必他們費心,她要一手打理。如果她成功了,雙倍奉還;如果餐廳經營不善,那麼,五千塊的損失,他還承受得起吧?
她很快就籌足資金,大家都聽從她的規矩,百依百順。她又去找心理醫生,除了稱讚他是天才之外,又多問了一個問題。這餐廳到底要叫什麼名字?
“大家現在叫它什麼名字?”
“還沒開張呢。”她說,“哪裡會有什麼名字?”
“星期天,”他說,“大家到你公寓裡去開派對,也就是你的沙龍,大家怎麼說?”
“他們怎麼說?他們自己約的,我怎麼知道他們怎麼說?”她想了好一會兒,“他們說,他們要到絲蒂莉①那兒去。”
①絲蒂莉是她的名字艾絲蒂兒的暱稱。
“如何?”
“天才。”
絲蒂莉從開幕那晚開始,生意就好得不得了。星期天到她家吃白食的人,大部分都投資了五百到五千不等的金額,不只開幕當天來捧場,每個星期都會來好幾次,流連忘返。她從來不花錢搞宣傳,但報紙上一天到晚都看得到免費的美食家推薦。這當然是有道理的。紐約最有趣的人,都是絲蒂莉的常客,都喜歡在這家餐廳的吧檯上高談闊論,消磨一個晚上。
當然也有作家聞風而來。這種人是她星期天派對的主幹,也是她的最愛,不只是因為她重視他們的作品,更是因為這種人多半談笑風生,討人喜歡。缺了原創性,就不可能是第一流的作家。演員一部戲可以吃一輩子,一遍一遍地詮釋,一點一點地進步。演員的笑話也不錯,聽一次也就差不多了;但是,作家,天生就被迫要不斷創新。
演員上門來,她也很高興,因為大家都歡迎這種人;他們是裝飾品,容易吸引大家的目光。她也會招徠政客,地方的,全國的,還有聯合國裡面的一些小代表。但是,華爾街、麥迪遜大道的人,就不怎麼來了。到這裡的正經女性以及抽高級雪茄的老煙槍,也很罕見。高階警官跟黑道大哥,不時來這裡打打牙祭;大都會或者是洋基隊的球員,偶爾造訪。還有律師。律師,哪都去。
她一眼就可以看出哪個員工在搞鬼,哪個供應商想占她便宜。她知道怎麼管理廚房,避開衛生局的罰單,也知道怎麼打混摸魚,令檢査人員的目光轉到不嚴重的小缺點上。她不斷更新菜單,取消大家不要點的冷門菜色。她賺大錢,第一年,她還清所有投資者的資金,六個月後,再付給他們一倍。盈餘她都拿去定存、購買國庫債券,合約期滿前六個月,她把整棟建築都買了下來。從此之後,沒有人能漲她的房租,沒有人能趕她走,絲蒂莉永遠是絲蒂莉。
她長得真好看。她每年都胖個幾磅,幾磅而已,多半就隨它去了。但是有一次,就在她動用選擇權,把整棟建築買下來之後沒多久,她突然發了狠心,厲行歐普拉式減肥法①,一口氣減掉好多磅肉。她當然還是穿不下三號洋裝,但是,她的體型已經跟一般人沒有什麼差別了,每個人看到她,都驚訝不已。
①是一種低碳飲食減肥法,由於談話節目主持人歐普拉也採行這種減肥法,風行一時。
她很快就發現,一下子瘦太多,臉就沒有以前那麼珠圓玉潤了,從此她的五官縮進一張沒肉的臉里,顯得有些蒼老,鼻子、嘴巴看起來都太大了。過去胖嘟嘟的樣子,還比較可愛。有一天,她盯著鏡子看,那張臉,安在她已經瘦得差不多的身體上,依稀在聖母院的外牆看過。沒錯,她的模樣像煞了歌德建築上的怪物。吃沙拉不加醬,看著義大利面流口水,就是為了把自己搞成這副怪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