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頁
沒有,沒辦過。但他現在無力旅行。
“因為你正在趕新書。對,我知道,我們都很期待。他們還沒告訴我書名,你有沒有想過?”
他說,他還沒有想到。她把幫他安排好的宣傳行程大致跟他講一遍,全部都在本地,她說,用不著長途跋涉,要儘可能地減輕他在創作時的干擾。他回答說,這樣比較好,因為他涉及謀殺,交保在外,不確定能不能離開紐約州。這句話澆熄了她的興奮與熱情,但一分鐘過後,她的精神又回來了。兩個人研究一下該上什麼節目、接受誰的訪問。
星期四,他到市中心WNYC電台,接受藍尼·洛沛特的訪問。警方公布血手木匠照片,報紙用“鎖定!”“逮到你了!”作標題,他看了紐約第一頻道的報導、瀏覽了各報頭版。在步行穿過瓊斯街,前往維瓦爾第咖啡館,接受《每日新聞報》記者訪問之前,他還看完了《紐約時報》上比較詳盡的報導。他們兩個坐在露天咖啡座抽菸,點了兩杯卡布其諾。這個女孩有些生澀,略帶笨拙地問他作為一名作家,會如何處理像“血手木匠”這樣的角色;又問他,上周發生的這些事,對於他以紐約為畫布創作小說會有些什麼樣的影響。
這個問題實在沒什麼道理,但無關緊要。他們兩個在這裡瞎攪和,其實各懷鬼胎:她想要一篇發得出去的新聞,他則是想多爭取點曝光率,好多賣幾本書。講到這點,他可是高手,他知道怎麼在讀者的心目中留下良好的印象,讓大家覺得他是個好人。
他曾經問過莫瑞·溫特斯公開接受訪問好不好,溫特斯也提醒他這一點。“天賜良機。”溫特斯如此形容,“只要不談費雪、起訴、審判就行了,如果人家問到你,你就微笑說,法案正在審理中,不方便談。如果對方死纏爛打,話鋒越來越尖銳,你就站起來走人。對其他問題,就多談一點,多微笑,多譴責暴力,多稱讚警方的表現。你要說你很高興看到血手木匠這個殺人狂魔終於被鎖定,希望紐約早點回到正常的日子。至於你,你只想回家寫書。還有,約翰,如果他們要訪問你,你要約在外面。他們當然想到你家,拍幾張你在書桌前奮筆疾書,或是在書架前瀏覽書籍的照片,千萬不要讓他們進來,不要讓他們在你公寓裡翻這個翻那個的。約在公園、咖啡館裡,一言不合,扭頭就走。讓他們混進來,要脫身就不容易了。如果碰到可愛的女生,想跟她怎樣的話,就到她的公寓裡去;如果她結婚了,就去開房間。”
《每日新聞報》的記者就很可愛,有些稚氣,即使她試著咄咄逼人,也不討厭。但她不是他喜歡的那一型,而且感覺起來,他也不是她喜歡的那一型。最後,她關掉錄音機,闔上筆記本,說謝謝,他告訴她的事情,可以寫一篇很棒的報導。
他們兩個又點了一根香菸。他問她進這行多久了,為什麼決定當記者。她說,她本來想寫小說,差一點就到新學院上他的課。
“你在興災樂禍是不是?”他說,“那兩堂課早就沒了。”
她說,“什麼?”想了一會兒,就沒那麼錯愕了:老師因為謀殺被捕,課還怎麼開得成?“如果我是學生,一定覺得很遺憾,”她恢復得相當不錯,“你一定是個好老師。”
“要是我,就不會覺得遺憾。”他說,“教寫作有點像是在行醫。希波克拉底誓言——不得傷人①。反正只要鼓勵他們寫下去就對了。真有天分,不斷寫下去,總會有成功的一天;如果資質平平,這樣教他們也沒什麼不好,至少他們在寫。”
①希波克拉底的原文是“不得傷人,是醫師天職”。
她又拿起筆記本,要他再講一次,把他的話記下來。女記者說,她覺得他這輩子不會再教書了,他很同意她的說法。她付了咖啡錢,兩人握手道別,他就回家了。
幾天之後,他跟伊瑟·布林克夫一起午餐。她帶他在辦公室里轉了轉,帶他認識同事,握了十幾雙手,聽了好些一出門就忘記的名字。年輕的看到他有些敬畏,不知道是因為合約金額,還是因為他涉嫌殺人,即將受審。但是,老老少少都告訴他,很高興跟他一起工作。
他們在東五十五街一家精緻的供應法國菜與亞洲菜的餐館共進午餐。她跟他說,明明知道他在工作,硬把他拉出來,實在有點罪惡感。“我不會問進度。”伊瑟說。不過,他說進度還不錯,已經寫好的部分,頗有讓人眉飛色舞之處,未完成的腹稿,也很有把握。伊瑟想知道可不可能找個機會,看看已經完成的部分。他說,在小說殺青之前,他不想給別人看。
“羅姿也這麼說,”她說,“我想我可以試試看。其實,你是對的,在創作過程中,最好不要拿草稿給別人看。作者唯一需要停筆的情況,是把已經完成的部分交給出版社,看看我們有沒有什麼反應。而出版社要看作者草稿的唯一原因是想知道:作者到底有沒有在寫,別拿了預付版稅,就拼命在喝酒。”她輕輕拍了他的手,“這是公司立場,不用我多說。喔,我有個好消息,你以前的那兩本書:《金匠的女兒》與《藍天無盡》,還要加印。這兩本真是好書,第一版的時候,我們太低佔它們的潛力。約翰,不過,我要強調,我們現在的人事已經調整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