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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制止自己,把自己的注意力強行押回到正事上。今天會很漫長,他想,其實,截至目前為止,今天已經夠漫長的了。
血手木匠在看新聞短片。
他還是小孩子的時候,進電影院,一定會放新聞短片,然後是預告片、卡通,再來是旅遊或是搞笑短片,最後才是本片上場。演完之後,通常還有另外一部影片,不過正式開演前,卡通片、預告片,又會再演一遍。
現在只有GG跟動畫,提醒你把垃圾帶出場外,影片放映中請勿大聲喧譁。
他曾經聽說,在時代廣場那邊,有一家電影院,從早到晚全部在播放這種新聞短片,等於是電影CNN。但是,電視終究結束了這個時代,新聞短片就此沒入歷史。所以,血手木匠並不是在看電影,他在做夢。
就在半夢半醒之間,他清醒得足以分辨他身處夢境,沉睡得可以繼續觀賞夢中的新聞短片。黑白的,當然,新聞短片就應該是黑白的,裡面包含了血手木匠曾經看過,或是可能看過的新聞——原子彈爆炸的蕈狀雲、德國部隊踢正步、盟軍解放集中營。然後,依舊是黑白片,一架飛機撞上世貿雙子星,火焰滾滾而出,大廈崩塌。
從頭到尾都有配音員在解說,血手木匠充耳不聞,並不了解他在說什麼。然後一個名詞,鑽進他的耳際,血手木匠,前後的聲音他又無從分辨了。他在銀幕上看見自己,身上的衣服不是今天的這一套,黑色長褲、從綠點廉價商店買來的黑色尼龍運動衫,也不是背包里的那套遊艇裝束。不,銀幕上的他,穿著深色西裝,就像是他以前在“布魯克兄弟”買的那種,條紋領帶。他被一群人簇擁著,大家在為他歡呼,表揚他的成就。
城市救星,他聽到旁白這麼說,艾森豪總統在場,看著他洋洋得意,也不禁莞爾,華格納市長①跟約翰·韋恩,也親臨現場給他頒獎。喧鬧聲慢慢靜了下來,現在他該說些什麼了。但他腦子一片空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驚醒了,或自以為醒了,張開眼睛,或是自以為張開了眼睛,發現銀幕上出現一個美得讓人心碎的女子。起初,他覺得這個人似曾相識,沒一會兒,他就發現他認識她,當然,她是卡洛爾,他的妻子,正看著他。
①六〇年代的紐約市長。
卡洛爾……
我在這裡,比利。
你為什麼離開我,卡洛爾?
我告訴過你,我只能停留一會兒,你忘記了嗎?
這還是我第一次聽到,卡洛爾。你吞下藥片的時候,為什麼要這麼做?
喔,比利。
你應該跟我說一聲的。
你會叫我留下來。
不,我會跟你一起走。我想跟你走,可是我醒過來了。時候還不到。
是沒到,比利。
我有非做不可的事情。
我知道。
我馬上就去找你,卡洛爾。我做不下去了,我累了。
我知道。
你又要走了嗎?卡洛爾,別走。
我非走不可,親愛的。
卡洛爾,我馬上就會跟你會合了,卡洛爾。
他的眼睛張開了。還是他的眼睛從來沒閉過?他只知道他的兩頰都濕了。有沒有人注意他落淚?不,沒有,附近沒有人在。沒有人搭理他。
電影還在演,改編自亨利·詹姆斯的小說,女人都穿著長袍,每個角色看起來都有些貴族的虛嬌氣。觀眾不多,儘管是勞動節連續假期的星期六,還是連一半都沒坐滿。
在他跟走道之間,還坐了兩個人。他經過的時候,兩人都半站起來,他一過,立刻又坐了下來,目光根本沒有離開過銀幕。
廁所、階梯、外面的人行道。他走路回家,心裡盤算著該在路上買些什麼當晚餐。他不怎麼餓,但他知道他非得吃點東西不可。那盒爆米花,他連碰都沒碰。
有個小技巧,法蘭·巴克倫想,就是四處遛遛。如果你在同一個地方待太久,注意力很難集中在眼前的事物。站起來走走,讓血液流通流通,再換個地方坐,你會有不同的觀察角度。
這有幫助,如果有點別的事做,就更有幫助了。
買本書或是報紙,倒是挺方便的。一個人在公園看書,再順理成章也不過了。但是,在他全神閱讀的時候,非常可能錯過了重要的目標。當然啦,如果挑份他根本看不懂的東西,就不會有這層麻煩了。想到這裡,他不禁懷疑剛才拿份西班牙文報紙在看的亞洲人。難道他也是來盯梢的?
他拿出手機,想想看有沒有誰可以聊聊。雅琳?不,他不知道要跟她說什麼。蘇珊?對,是喔,她會叫他把衣服脫光,把自己銬在公園座椅上,灌兩次腸,明天早上再打電話給她。
他只好打回家,看看有沒有留言,但只聽到他自己的錄音,警告大家不要留言,免得白費工夫。他的錄音還真直率粗魯——我現在沒空跟你扯,不要留言煩我,下次再試試,看我有沒有時間。贊,真贊。
就算他弄來一份報紙,現在也暗得沒法看了。好,他想。很快的,夜幕就會低垂,人群漸漸散去,然後他就可以輕鬆混上“南西·蒂”號。但首先,他想,得先找點東西吃,順便上個廁所。上船之後,廁所就不成什麼問題,再怎麼樣,船上一定會有廁所吧,只是好像不叫這個名字,船頭?可能吧。反正上船之後,他可以到船頭,或是找個字紙簍(誰他媽的知道這玩意兒在船上又有什麼術語)或空瓶子解決。要不,角落也成,又不是他的船,至於真正的船主,早就沒機會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