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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錢的問題。他進這行,本來就不是為了錢——真的,他還是文壇菜鳥的時候,就不認為創作是為了混飽肚子。他想要創作,有沒有飯吃,還真沒有把握。
好歹他也撐過來了。有人(他非常確定是詹姆士·麥真納①)說,在美國,作家可以賺大錢,卻未必能過上好日子。這句話說得好,有幾分真理,因為登上暢銷書排行榜的作者,是能賺上一筆,但絕大部分還是得孜孜不倦地寫,能一本接著一本出,就算不錯的了,還有些人要靠教職、兼差,或是信託基金,才過得下去。
①美國歷史小說家,成名之後,他雇用專人幫他搜集資料,再行創作,曾經受到一些人質疑。
但也有像他這樣的作家,從來沒登上排行榜,但也用不著領食物救濟券,每年都有一兩本新作問世,同時發表一些短篇故事、書評,或是無傷大雅的小品。在作家研習營上上課,評論手稿、協助新手早日上路,撈點零零碎碎的小錢。有的時候,出版社也會搭熱門電影或是電視影集的順風車,找他趁熱寫本原著小說;也有人會找他這樣的快手幫忙,幕後操刀,寫一些有的沒的東西。
爬格子,換錢。沒賺過大錢,也沒餓死。
這幾年日子特別難過,不只是他。上面的人放下身段,下面的人自我提升,全部擠到他這個中間階層來了。麥真納那句話,越想越有道理:當作家能賺大錢,卻未必能過上好日子。
看來,他也即將成為一個賺大錢的作家了。雖然,他究竟能花多少,還是一個很大的問號。
“聖馬丁剛剛出價一百三十萬。”
“開價模式慢慢出來了。”
“接下來是賽門與蘇斯特,再是利脫布朗。”
“看來今天還有的耗。”
“希望如此。”
崔維諾談壓力,真是過來人才講得出來的話,但是,壓力跟興奮還是有差別的。他現在並沒有壓力,沒事可做,無能為力。拍賣結束之後,他得坐下來,寫一本值一百一十、二十、三十或是四十萬的小說,這時壓力才會出來。
現在只有刺激。他沒法寫書,連潤飾先前的段落都不行。他只覺得煩躁,必須找點別的事情來做,免得情況更加惡化。
他站起來,走到專放他的作品的書架前面,順手抽出《鋒刃》來。他開始讀前言,包括了獻詞、致謝辭跟一段引用自羅伯特·佛瑞斯特①《雇員之死》裡面的詩句。為了引用這幾句話,他還花了百來塊取得版權;即使是文藝界人士,還是不能免俗,他很失望地發現這點——如今重讀,他覺得這錢白花了。他鍾愛這首詩,不久以前,還又讀了一次,只是他引用的那幾句,跟他的故事好像沒什麼關係。
①Robert Frost,新英格蘭詩人。
也許他只想在自己的書上看到羅伯特·佛瑞斯特的名字吧。所以,他決定多花百來塊錢,實現自己的心愿。
“約翰,你還好吧?”
“還好。我正在讀我最心愛的作家。”
“約翰·奧哈拉,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他大笑。“你說得對,”他說,“但我在讀一個叫做布萊爾·克雷頓的人寫的小說。”
“啊,他也是我最喜歡的作家。賽門與蘇斯特決定退出了,抱歉。”
“喔?”
“我並不意外。克萊兒很想把你簽下來,但上面的人不支持。不要失望。”
“不會的。”
“我打電話給利脫布朗的吉歐弗雷,上面授權給他直接下標。想知道他出多少嗎?”
“我為什麼要知道?我一點也不想知道。”
“兩百萬,約翰,你還坐得住嗎?”
“差點摔倒。”
“這就是我為什麼最後打電話給他的原因,我早就知道他一定會把價格拉到新高,我估計我們差不多就這個價,現在就看伊瑟要不要動用她的加碼特權了。你還好吧,怎麼不說話?”
“我無話可說。”
“你現在根本用不著說話。接下來,我本來要打電話給普曼的,但他們都去吃午飯了。”
“現在已經到了吃午飯的時間?”
“一點了。幫自己弄個三明治吧,要不打通電話叫外賣。”
“我吃不下。”
“哈,我也是。如果你要出去的話——”
“我不想出去。”
“如果你要出去的話,記得在兩點半以前回來,好嗎?電話要接。”
《鋒刃》的致謝辭曾經刊登這些短篇小說的雜誌。他早忘了各家雜誌社付給他多少錢,只記得《花花公子》曾經看上其中一篇,稿費五千元,大概占了總數的一半。(《花花公子》只買過這一篇,但是,這個故事非但沒有什麼性的成分,他私底下想,甚至也不怎麼出色,只能說,主編的品味有些奇特。)
選集出版之後,他又賺了五千元,在精裝本跟平裝大眾版發行之間,又拿了幾千塊,海外版權也賣掉了。比較稀罕的是:偶爾會有人想要重新刊行其中的某幾篇故事,這樣的話,他還可以再拿一兩百塊的支票。
當然,有人會針對他的作品寫些評論,幾篇作品也引起了一部分人的注意。其中一篇描述年輕人性別認同的小說,還讓他收到幾封書迷來信,他們在同性、異性戀間掙扎,彷徨無依,寫信來向他傾吐心聲。他沒有回信,也沒有把他們的信留下來,但是,他很高興能收到讀者來信。